慢生活（组诗）

郭全华

【晨光正在兴起】

晨光正在兴起，秋雨也遮挡不住

城市庞大的身躯

一条或几条虫醒来，蠕动

这些未被限制的活动，我崇尚

静悄悄，空荡荡，是城市的福气

是我的福气。要是许可

我愿意拿大把的喧嚣，忙碌

拿用不尽的繁华，荣耀

换这样一点半点晨光

用它们捞凹陷的自己，臃肿的自己

疲倦的自己。把不为人知的缺陷

拿出来透透气，陪不曾去过的角落

呼吸一下清新空气

淅沥的秋雨，我的好搭档

在白昼被确认前，我坚持我的喜欢

【夜游文博园】

生活在太湖，配置一个

夜风来袭的夏日

无所事事才像个幸福的市民

任由荧光牵引，披着文博园

这件炫目的外衣，把爱放出来

把心里的小鹿放出来

有一口没一口咀嚼着

茂盛的人流，嫩生的休闲

太湖的滋味一点点生出来

心底的隐秘缓缓流淌

像小夜曲，又像爱河

【早点店】

抬眼就看到了它。有没有更好的去处

我正迟疑，空位被身后的人占据

空气里弥漫着食欲，进进出出的零钞

互不干扰，又默然聚拢

吃不了兜着走。早点店就像

一条被人流牵着的小溪

一条河的水花，一条街的出入口

一个生命体的衣钵。早点店

用摸黑早起支撑一些人的酣睡

用简洁便利化解一些人的匆忙

用热气腾腾打开市井的门扉

我来了，并选择像酒肉一样穿肠而去

【下午时光】

从街道向屋里看去，左边一个老人

右边一个。眼光聚于电视

电视也是散漫的

看不见儿女。他们顶替老人

去奔波前，把房子脱下来

扔给老人

人迹很少的新街，我的路过

没有引来任何微澜

老人被我发现，又分明被隐藏

【走在桐城大街上】

桐城肯定有很多人在想

如何发财，如何赚更好的生活

走在桐城的大街上

没有谁认识我，我只认识

林荫中的六尺巷

文庙里的方苞姚鼐和严凤英

另有几个散落的文友

我并没打算惊扰

说不定他们正在脱胎

我不想因为一顿酒气

使桐城的文风东倒西歪

混在市井中，我拨开繁华

又目睹喧腾合拢来

我突然极度自适，步履轻闲

【小区的下午】

阳光热烈。风掀开地表的热气

树荫没能等来一个童稚

就逮住几两闲置的车充数

院墙内，疯长的瓜蔓把墙头

当最高理想

楼挨楼，这一栋与那一栋

有同样的旧。进出的人

习惯了某扇门，天黑前后

带回一天的疲惫

也有人，整日未曾出门

某条街聚集着足够多的车流人气

再造出一个小区，是否可以

清空一部分拥堵，或一条街的一截

又或者，夷平这个小区，任骚动的户主

去激活另一条市井的寂寞

【草坪】

堆满了早晨和傍晚

被鸟鸣绊成蛇形的脚步一晃而过

我很想停下来，以孩童的身份

蹲下去，怜惜一朵歪倒的花

扶直她，跟旁边的老者说

爷爷，这花好疼

又或者，我远远看着

一对鸟儿，在草坪上嬉戏，谈情说爱

看着看着，把其中一只

看成我，和另一只卿卿我我

我摸摸自己的脸，生出害羞

除了喜欢，我遗失了太多

鸟儿被一个中年人急匆匆跨过栏杆的动作

惊动飞走，他的鞋尖粘着湿漉漉的草屑

为什么要走草坪呢

是我问，还是鸟在发问

一个早晨快完了，我只能期盼

一个安静的傍晚

【车厢】

装着你和我，以及对面

前后左右，上铺下铺

一个被削的苹果。一辆没怎么歇过的

盒饭车。一张靠着男人肩的睡脸。

一罐闷气。一串哐铛。一双鹰眼。

如一条滑动的蛇，逶迤而去

谁能盯着其中一节说

我儿在第二节第二排正中

对着手机屏，敲打他未来的梦

一眨眼，火车就钻入草丛不见踪影

车厢里的人始终在车厢里

你盯着我，我忽视你

一些欲望熄灭，另一些滋生

车厢不带走隧道的黑

也不藐视沿途辽阔的人世

【深夜，与一座村庄相遇】

没有什么比黑夜看一座村庄

更显苍老了

生长带来了繁茂

却侵蚀了人声

人走光了，杂草中间

院落还在

当一种风潮席卷了另一种风潮

你在哪里

那是瓜架，也是阴凉

那是猪圈，也是年味

那是鼾声，也是劳碌

夜幕遮盖着这些曾经安逸的宝物

这是怎样一座村庄

吹过五百年的风，淋过一千年的雨

长出了一个茁壮的姓氏

和不绝的鸡鸣狗叫

此刻已静如远山。热闹出走

勤劳出走，锅碗瓢盆出走

四周的苍翠，请延缓秋的步伐

我要趁夜黑天蓝种下点什么

【南京路步行街】

我射出的光，混迹其中

连我自己也分不清

老外跟着一个老外，边走边说

他前面依然是老外

最多的是不断刷屏的人

宽度和高度依然是记忆的幅度

必须有标志，就像城隍庙

就像明珠塔，就像我来过南京路

放慢脚步，步行街变长

风驰电掣已成遥远的挥霍

流着，涌着。繁华在手里攥着

摊开细看，什么也没有

【走在街道上】

从街道走过。我无法把它当成树林

我选择黎明，趁安静还没遣散

脚步轻些，与树叶的下落相适应

我略去街道的直与空旷

一些隐匿的气息借此生长

我原谅街道的硬度，清道夫的

不紧不慢，慵懒的街灯

匆匆的书包的旁边，是苍老的汗脸

裹挟他们的汽笛，喘气声

扰乱了我的遐想

我继续走着，我没有想过

我的加入，客观上加速了街道的老旧

就像我离开树林，加速了

树林的茂盛一样。我没有想过回去

街道也未曾拖住我

谁说清晨只是为了打开喧嚣

靠繁华和纷扰养活的城市，与我的活法

迥异。我坚持用多年前原野的口味

调理日常和钢筋。看上去我多么协调

谁知我内里已犬牙交错

【抵达中年】

抵达中年，是一件好事，看得见前方

也有回望的资本。轻轻一抖

身体里就有风雨落下来，再一抖

变了形的意气，要么挂在前庭

要么堆在后院。曾大肆渲染的色彩

或变淡，或无痕，或成为幕布

抵达中年，是一件好事

身体里注满了父亲的血液，孩子的前途

和孔孟的思想。国家大事时不时

以家常的形式侵扰我

中年要装的越来越多，我准备好了大肚子

做减法是我必须日益热爱的活动

中年是一件极其顺手的工具，无需磨合

顺溜光亮，就算遇紧急情况也可拿起就用

中年的心底住着一个小小的家族

伸出体外部分，或婀娜或葳蕤

最里面的叫忧患，我只是在夜深人静时

拿出来轻轻摩挲。我们的亲密程度

超过任何一次艳遇或者酒肉

【乞丐】

他垢着面，抬起头

从我面前走过。他看我的眼神

就像看一棵庄稼，从青涩到成熟

伸手就可以摘下来

满大街都是这样的庄稼

长势喜人，他咽了咽口水

饥饿感只是他的。他已经失语

我从他面前走过，这是一个错误

因为我被他绊住了

并把手伸进了忧伤的口袋

我还没有为冷漠找到

司空见惯的借口

【一个人走在夜色中】

一个人走在夜色中

离灯光越来越远，离树和草越来越近

离黑暗越来越近，亲切感

也越来越多

我每天都要这样从辉煌的灯火中

走出去，抖落繁华喧嚣

抖落被关注的机遇，把自己冷却

然后再返回

走在夜色中，我是安全的

像低草里藏着的虫鸣，高树间歇着的兽影

夜幕是生命最厚重的门帘

比死亡还深邃

一个人走在夜色中，离大家越来越远

离心越来越近，找一个僻静的去处

城市每个角落都在被打扰

我希望自己是例外

郭全华，安徽省太湖人。安徽作协会员，太湖作协主席。习诗，偶见散文小说。在《诗刊》《中国诗歌》《星星》《诗选刊》《北京文学》《诗歌月刊》《芒种》《安徽文学》《西藏文学》《厦门文学》《牡丹》《小说月刊》《天池》《中国校园文学》《散文诗》《野草》等四十余家文学期刊和《检察日报》、《羊城晚报》、《扬子晚报》、《中国纪检监察报》、《中国国土资源报》、《湖北日报》、《四川日报》、《天津日报》、《西藏日报》等八十多家报纸以及四十余家民刊发表诗文1000余件，获奖20余次，作品入选或被转载《2007中国诗歌精选》等30余次。曾出诗集《五季书》（2006.7）、《那一朵火苗》(2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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