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写给明月的信
 
写一封信 
用我珍藏了半生的浅蓝信笺，纯蓝墨水 
和抽屉里那支古旧又簇新的钢笔
首先写下你的名字，遥远且温暖 
接着是流逝的 
昔日荣光，衰败和梦里温顺的村庄，旧水车和老水牛
 
山中老虎河里鱼，它们还在生病吗 
你怀抱树枝的姐姐，是否还在月光下清扫门庭 
你綄纱洗麻的母亲，体健康安吧 
而你是否还在星期六的红房子写诗 
和穷人的女儿，把充满荆棘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多么遗憾啊，我也是穷人的女儿，会采桑养蚕，月下捣衣 
却不能先她认识你 
遇你 
该在唐朝 
在水乡的江南，在山雀子一声两声的欢叫里
 
写到这里 
我心怀隐忍，藏起更多温暖美好的名词动词形容词 
藏起 
一朵葵花对云端的无限向往 
最后写下明月的地址

致——
 
我爱的可能不是你，而是 
你陈旧的水笔涌出新鲜的词汇 
我想念的可能不是你，而是 
你诗歌里一些温暖的句子 
我在你的花园里不停的徘徊 
等的可能不是你，而是 
与你有着相同品质的兄弟姐妹
我一再书写草原，落日，月亮的美 
可能不是为了让你诗歌里的词汇 
爱上我诗歌里的词汇，而是 
使庸常的日子更像一首诗 
我在阳光下低头，流泪，你怎么也劝不住 
可能不是因为你随口的一句话，而是 
卑微的小草和拐弯的河套 
还有人不断践踏和乱扔石块

 我相信
 
我相信你体内的灯盏 
相信爱，悲悯，一切卑微的事物 
相信凛冽和寒冷，也有迂回的温暖 
相信深雪之下，掩埋的种子 
相信我死之后，你必深深 
深深怀念，像那高山上 
皑皑的白雪
  
月
 
它漏下花香，黄金，和耳语。
新生的小草看着它，不知它有几千几亿年的美
它看着人间
人间遍处是，一阵比一阵老的风  

梦话
 
我想你 
想在你怀抱流泪 
我不要喝酒，不要一个人醉 
我想要你带我到阿尔卑斯山
 
阳光密集，冰雪闪亮 
仿佛我们初到人间 

 失眠
 
夜里她一次次失眠
去远方，去草原
 
明月千里照
 
桃花流水蝴蝶梦
一月，两月，转瞬十二月
江山瘦，流水瘦，鱼儿瘦
 
她还在夜夜失眠
哎，万里江山
端出一轮明月又一个草原
她看到一个人淌水过河去
 
恰好的距离
 
不是从南方到北方
也不是从街的这头到那头
只是隔着一条诗经的河流吧
可以涉水过，可以
提一蓝星光去探你
 
但我不打算这么做
两岸青山，我多爱啊
现在的距离是恰好的美
仿佛蒹葭，仿佛四月
烟雨的江南

病中记
 
水边的芦苇又白了几茬
流水带走了许多
但也留下一些
 
潦草的炊烟。生锈的捕鱼器具。
几抹斜云，三两只水鸟
一定不是从前的了
 
但临照的那株仍是
是我念想它时的样子

万物生
 
我把长发剪了
三千青丝，一地烦恼
咔嚓，咔嚓
 
街边，有歌声远远传来
是萨顶顶的《万物生》
 
那时

那时，还没有电视，手机和电脑 
收音机和录音机都还是稀罕玩意 
那时，夜里拿个勺子 
随便往天空一勺，都会勺出一蓝星星 
月亮掉进井里，猴子还结队打捞。 
那时，姑娘都很腼腆 
小伙也很忠诚。 
人们习惯在河边洗衣 
井沿打水。 
说起远方，多数人还比较忧伤。 
那时，勤俭尚称美德 
节约也不遭人嘲笑。 
那时啊，爷爷还没种进土里 
爸爸妈妈 
也没外出打工。孩子们 
哭着跑进家门 
话语虽然粗糙 
但一粒一粒，都是亮闪的珍珠。 

这些年
 
没有大幸福，偶有小喜悦
多数时候，低头赶路
灯下读书
偶尔写诗，读者都是亲人
偶尔看天，天空确实很阔很蓝
 
爱过一个画在纸上的人
担心他从纸上走出
最后被我用橡皮悄悄擦掉
 
爱过两棵枣树
一棵还在村口，另一棵
被月亮抱走，杳无音讯
 
谈起现实，淡然一笑
说到未来，不再担忧
 
爱上植物，种子和微光
爱上劳动人民
 
这些年其实很好
这些年如果你行走在草江边
看见一个扔掉利器
怀揣明月赶路的人
那就是我
 
 
这时候
 
风把发丝吹乱也没什么
雨把衣袜濡湿也没什么
雁鸟儿飞过，奇怪地瞅上几眼也没什么
路边的柳眉儿，再多落下几片叶子也没什么
是了，就是天空长时间这样
把云朵藏了起来也没什么
就是远方的你，一时没有想起我来也没什么
我也只是偶尔站在这里，望一望那个方向
心中的石块出来，就一块一块，扔往路边的草地
 
 
清 晨
 
我感到美好和喜悦，
当鸟儿在窗外唱响。
有时是细雨。
有时是斜斜的初阳的光照。
有时，窗玻璃上凝结着冰花。
如果闭上眼睛，绿色的草地会飞奔过来
洁白的羊群会飞奔过来。
但也有些时候，阴霾遮蔽了天空。
而我仍然是欢喜的。
我曾渴望获得的力量
正在我体内蓬勃。
 
 
 落下来
 
一根羽毛。
一枚颤抖的叶子。
被子弹击中的雄鹰。
穷人的眼泪。
冰雹。暗箭。
烟灰。利器。
失控飞机。
屏幕上，奥斯维辛集中营一双双绝望的眼神。
一把刺刀高高挑起的一个四岁中国男孩。
 
幸好渊面上有光。
幸好神赐下话语。
幸好罗马士兵曾高高扬起的鞭子。
 
 
秋风这么好
 
秋风这么好
一朵一朵云，蓝和白
洗过的脸
 
秋风这么好
呆着做什么
把脸洗干净
刀插进刀削
 
郁闷什么
海的归还海，风的归还风
揉一揉眼睛，走
我们摘一朵白云去
 
 
月亮的重大决定
 
终于结束了，玫瑰小镇的舞会
持续到凌晨一点
现在，这些风光了一夜的舞鞋
彻底安静下来
 
月亮刚刚去探望过她们
这些沉默的，忧郁的，患了焦虑症和失眠症的舞鞋
小小一场舞会就让她们睡眠安稳
 
“一年之中，至少得有一场这样的舞会
好让我们这些亲爱的舞鞋，擦擦灰尘”
月亮退出房间的时候，作了这个重大决定
 
每一双舞鞋
都在睡梦中收到了月亮的信息
 
 
短暂的事物
 
叶尖上的露珠。 
怒放的花。 
果盘里颜色鲜艳的一只苹果。 
野地上奔跑的一头麋鹿。 
蚂蚁，幼蝉，蝶，火红的灯笼…… 
哦，太多了 
冬风也许长久一些，它横扫一切。 
那也不一定，春天就很擅长收拾它。 
也许，一首不起眼的诗歌更长久一些。 
也许，爱情变个脸继续被人滥用活着。 
也许，打败一切的灰尘，终究活得比所有事物长久？
 
 
怀 念
 
床，蚊帐，被子，书桌，椅子 
帽子，眼镜，拐杖 
穿过和没穿过的衣服 
颜色各异的领带 
所有他用过的，都扔了，烧了 
只留下这个---- 
 
我一面听着，一面屈膝 
蹲下，捧起一只小木箱。 
哦，它上面的一树红梅，两朵小花，三四只飞鸟 
一双粉蝶仿佛要飞出油漆的世界 
 
轻轻抚摸
仿佛我死去的父亲又回来
 
 
这么快
 
孩子长着长着就大了 
大人长着长着就老了 
爷爷和奶奶 
长着长着，长进了土里 
 
这么快 
昨天还是个孩子，今天 
就人到中年
 
这么快 
昨天还脸红，羞涩，说着
星星一样的情话，今天 
爱情就坐了冷板凳 
 
这么快，落花变成流水 
踩过的黄土，埋葬祖先 
又埋葬了我们 
 
 
秋风比春日暖
 
我感到了愉悦，当你大声说——
亲爱的吕小春秋，你是
樱桃。苹果。榴莲。杏仁。可乐。每一种
我喜欢的味道
 
亲爱的，我没有那么好，我是
浓重的阴影。斑驳的旧墙。残缺的书页。
古旧的瓷瓶和破损的瓦片——
 
但我还是感到了愉悦，感到
秋风比春风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