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腊月，你我如蚂蚁
列起长长的队伍，用一种本能
沿着来时的路，千里万里，颠簸劳顿。
 
高铁，高速，飞机，轮船，电瓶车，摩托
直线，弯曲；堵塞，拥挤
哪怕风餐露宿。
 
只想把那条路走一走，把沿路的风景看一看
只想看看那座老屋檐，看看坐在屋檐下的那个人
只想到村后的山坡上，拔一拔坟头的荒草
烧三刀纸，燃两柱香，点燃一个二踢脚

而后跪下
——说出心声：回家！


湄川

故乡的一切都已改变：
那些墙壁爬满青藤，苔藓，斑驳的光影的老屋
被三层四层的钢筋水泥的楼宇所替代；
那些两旁长满了青草，走一走就咯脚，鞋帮沾满尘土
和邻村、田间阡陌血脉相通的村道
被拓宽，抹平，甚至改道
那些熟识的老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了尘世
而我，在后辈的面前
已是那个头发花白，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
 
好在，故乡的那棵叫“砂糖子”的风水树
还在村后的山坡上庇佑着一切；
沐浴童年的河流依旧从村头流到村尾
从西头流向东头；
好在，那些新建的房屋
依旧建在旧址之上
我可以随意地推开邻居的门
用乡音和故乡攀谈
认祖归宗。


 三里之外的三等小站

凌晨5点，一声火车的鸣笛
把我从老家温暖的睡梦中唤醒。
 
我知道，这一声
来自三里之外
来自皖赣线上的一个三等小站
来自经过小站停靠一分钟的列车。
 
三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时刻
同样频率的汽笛，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从这个叫作三崑的三等小站
上车，沿着皖赣线北上
把我拉到一个叫“异乡”的车站
让我下车


斗山街

请允许我
暂时把中和街的喧嚣屏蔽一下
把尘世关在门外
走进斗山街，一步步丈量
鹅卵石、青石板铺起的慢时光
摸摸那些紧闭的木门
用砖雕、木雕雕刻的历史和神话
在门前的石阶旁，像那株常绿的植物
紧贴着一面高墙慢慢往上长
翻过高高的马头墙，像一片阳光
斜着身子，自上而下
而后，用一只小木桶，从水井里
拎起一桶水，又把它倒回去


佛手

八脚牌坊下，几只佛手
静躺在盛满阳光的竹篮里
 
手指金黄，攥成的拳头
比你我都要紧，生怕指缝间
遗漏些什么
 
多肉质的佛手啊，木质之心
手心握着佛的余香
 
而我，此刻的目光
全都聚焦于
那一双温柔地提着竹篮的母亲手！


过李白问津处
——兼致友人
 
有没有询到那个古渡口有什么要紧呢
那个名叫许宣平的人早已遁迹于千年前的云烟
澄江如练
两岸的柳丝长了又短了
那只有灵性的白鹭飞走又飞来
 
阳光静美。在此刻
就着一江净水，两岸连山叠翠
无酒也欢，有酒更好
你醉吟诗篇三千
且住，我须及早寻访我的友人。


练江之上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谢朓

退一步
白浪花，白沙滩，芦花和岸柳
就退到了渔梁坝之下；

再退一步
白鹭，白云，粉墙和黛瓦
就退到了新安江的深处；

退一步
就退进一座古徽城；
再退一步
就退回千年前的大唐：

——隔江而望，与一个诗人，与一座楼
押黄梅雨栀子花的韵脚
平平仄仄，用皖南
青山绿水的方言和诗句对话。


过赤岭

云在云上
树在树上
路在路上
你我，浮动在车上
 
岭头的界碑
一面刻着故乡
一面写他乡

2017/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