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坪地,词语堆砌的毡子
风在硅化的天空,脱下草鞋
羊一样飞翔。我走过沼泽地,看见松林
懒散地打盹,云朵降落为岩石
我的宿命是一株草的宿命。
孩子被时光雕刻在树干,他们的脸庞
像沙尘塞满嗓子流出的歌声。
大坪地,眼睛是盐咸的水泊
倒映事物的侧面
蝼蚁背叛影子。我的身上有多少信笺
内心就有多少煎熬
灯火里生息的村庄,废弃的草垛藏着钻石般的光芒
犁铧为锈钝的剑,深入真实的部分
麦子死后,身子酿成颂词
落日被农夫推着滚下山口。
风还在吹,努力洗净幻象的苍茫。指路碑
像一个熟悉的人,喊出了遗忘的乳名
我在远方,听到大海无尽的咆哮
二
我听到——你们来自血液的歌谣
一个人替代一代人的悲伤
山楂花烙在贫瘠的草纸
布谷鸟栖息于锄头的喉咙
还原清晨的干净。那时母亲年轻
跨过春天汤汤的沟渠,把村庄打扫
院坝像一面阳光磨亮的铜镜。
大坪地,牛皮铺成亚麻的床单
角做了先生祭祀的号
它的呼吸在我的呼吸里
继续流淌。三十年,皱纹爬满母亲额头
二十年,用弹弓射下蓝色的月亮
十年,我的旅行像一张透支的银行卡
心的蟋蟀,在硫磺熏染的城市
囚于车辆的喇叭
鸣叫。电梯升不到树顶,打印机输出
机械的梦境。酒吧门口的醉汉
看着墙壁上文明的标语
喃喃自语,成了虚伪的人。
忠实的奴,把双翅
插在石灰窑上,坐在雪身边
大坪地,堕落的腹地!
金色的悬崖堆满鹰骨,凸现先人僵硬的模样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马灯里升起:
“每个人都是半开着的门”[1]
三
一种存在,从证明开始:
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的磁场。
父亲的坟墓是一座宫殿,驶出春天的马车
蕨草从石缝钻出农夫的胡茬。他三十八岁
我二十八岁
十八年前,我们在夜晚咳嗽。唱孝歌,继续挑灯
时光照耀,一块生铁
流逝的风声为星星灰烬。大坪地,我们不孤独
父亲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
墓碑,一面挂在山川前的阳光,唯物通向唯心的门票。
左青龙 右白虎,中间为苍凉的心
接受阐释
如今,他细小的骨骼
穿在大坪地厚重的身躯上。头颅的磷火,像暗号
土地使用证盖着政府鲜红的公章,上面标明:
大坪地,唯一葬人的荒坡
他读过的经文,在我的肌肤排列为明天的地图
四
他用过的农具,在我的指间填满修辞的方格
砍倒桃树,取出体内的金子
铸成犁。桃花是女人藏在月子里的镜子
剥开草坪下的幡旗,露出嘴唇。
新砌的石坎像穿着西装的小学教师。犁不是手
荒凉中的听诊器
犁在石头坚硬的面具上划过,漏出火花
有着锋利的情感。
窗子滑入陈旧的烟袋,飘向写满文字的天空
小憩的农夫像一块黑色的大理石。逆光的庙宇
神侧坐,升高的大坪地
是他深思的脸庞
我走进村庄。一把钥匙找到黑暗中的锁孔
五
我走进秋天,一面镜子挂在物象的内部
去年堆砌的新基[2],站着鸦
体内烧焦的树枝熄灭在沉思,它扭动脖子
像穿水鞋的乡村干部,拿着稿纸
抒情。我从这里经过,天空排列着方向和甲子
心如罗盘,远山似碑。枯败的草泅渡蟋蟀
眼里溢出晶莹的鸣叫
卧在领结的胸针,把歌声给剧本。大坪地,我舞动青衣
活在别人的故事
我从这里经过,乌鸦看到白色的梦
悲欢在翅膀下,扇动昔日版画般的印象
水银升至倦客体温
远处,车路扬起灰尘,秋天咳嗽。
报废的三轮车站满微笑的人,他们不离去,也不归来
许久,我像一个孩子
酒窝开着菊花
带着生活真实的一面,追赶浪漫的蝴蝶
六
带着青色的服饰,胸膛上寻找
沼泽里挖出阴木,一千年光阴
不腐。一千年,大坪地是大箐林
“从来没有走进一个人
也从来没有走出一个人”[3]
月亮从边缘划过,漏出野兽的眼睛
清除淤泥,阴木如铁。打开白色的金属
横截面镶着苏醒的耳环
像射击的标的。鸟声在深处,偷渡到今天,大坪地
我像一本字典
阳光中拾起发痒的喉咙
用这些上好的木料刻一副面具。一个人
像一个未命名的族群
他此生的悲欢,短如一场镜头前的傩戏
七
他此生的宗教,卷缩于额头的防晒霜
小如一颗美人痣 文明的铁粒
土地读着鸟的祈祷词。洗净的金子
在竹子编制的粮仓做梦
溪流干涸在远方的路途,脐带深陷
树木露出掠夺后的苍凉。
我向前打拱 作揖
心像盖在屋顶的石板,干燥 茫然
掩饰不住岁月的磨痕
多年,村庄被写成铭文,刻在桥头。马放下车辆
咀嚼沉默的绳索,站在它的呼吸
抓一把干草塞在胸膛。我热爱的姑娘,乳头干瘪
眼里站着灰色的祠堂。大坪地
我们经历的事件,贴在信封
一个空间移向一个空间,炊烟在嘴唇
吟诵的大雁从身边,带走了侧面
我努力端坐,像一匹经幡。
农夫们踮着脚,用小刀在土墙上刮下我的影子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