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五首）


饥饿的人

他饿了
想弄些柴草烧火做饭
他拐进林子，绕着
一片疤痕累累的老树转了一圈
握紧刀把的手一动没动
走出一段路，又在一棵光秃秃的
空心的绿檀边，犹疑片刻
他收回抬起来的目光
恰好一根枯死半截的粗树干
横在眼前，拦住去路
他握紧刀把的手，动了动
足有五分钟，他狠劲抹一把脸
扭头穿过一棵不老松和一棵发芽的
幼树苗。他沮丧，他饿
他冲着林边一块风化的石头
抽出别在腰间的砍刀



折光

命运终于现身在黄昏的窗玻璃上
镜子折射出轮廓模糊的侧影
似乎听见蝉鸣止息了儿时的啼哭
脚上的布鞋很快露出趾头
成长是件费劲的事情
从旭日到落日
从朝露到薄暮
走遍千山万水，抑或寸步不前
损耗的都是一世的光阴
直至褶皱沿脚踝漫洇上额头
又从松弛的眼角倾泄下来
仿佛一张揉皱的毛边纸蒙蔽了往昔
你好，镜子里眼神迷离的老人
你好，赤身裸体的命运
我们在虚妄的地界静心对视
互为对方指点迷津



真相

在天上，我说不清白云的白有多白
说不清阳光在穿透云层前
是怎样的一种黄金模样
说不清望不到边际的棉花垛
做成衣服和被子
可以遮挡人间多少风雨
我只说得清天际线与地平线的差异
说得清它的安逸，宁静之美
目力所及的开阔和敞亮
说得清一支幻化的虎狼之师
把守在一群近在嘴边的羔羊门旁
像母亲照看酣睡的婴儿
我见识了尘世太多的真相
此刻又要忍受仙境的迷惑之苦
据说酒神居无定所
与地上月下流浪的醉鬼
有着相似的宿命



平视

薄暮时分，狗和我并排蹲在路沿石上
四只眼处在一条水平线上
因此看到的应该是相同的事物
它的眼珠子乌黑，透亮
不像我早已人老珠黄
赤红的长舌头吊在嘴巴外头
滴着哈喇子，毫不掩饰
对大千世界的好奇
看见的景致仿佛比我看见的繁华
它把握住喘息，一言不语
默默盯着往来的人群
表现出一个白领畜生惯有的修养
我暗自得意，引以为荣
但见它一跃而起，猛然扑向
一个漂亮女人身旁漂亮的母狗
手舞之，足蹈之，极尽能事
我猜到了轻佻之后的轻狂
它却戛然而止，很快掩藏起狗性
像酒吧身穿制服的侍者
打出手势，礼让路人通行



极昼

我眼里的夜是短暂的，时间
在光亮中延伸，无数次开关的白炽灯
左右了剩下的黑暗

上帝老了，神躲在云端不语
热风奔袭千里，天地茫然
一只失聪的耳朵沦为安静的倾听者

节气恍若极昼，时光明晃晃的散失
空余树荫里喑哑的蝉鸣

我一直处在烈日击打的中心
目光呆滞，肢体残损
仿如一尊匠人手里凿坏了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