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时踏着月光哒哒的蹄声
流淌成周庄这轴册页上的一个留白
更多时候混身流水之中
在水声中  横槊  赋诗  渡天下

这时候  整个水乡都在水墨之中安身立命
而我寻来点睛之笔  将乡愁具象化
比如  乡愁就是：
张厅  沈厅  双桥  爱渡……

再具象些  乡愁就是
一座怪楼的也无风雨也无晴  就是
全福寺里的一杵钟声  抑或是
富安桥上  那些贴着云朵飞去的鸟雀

那些从明清的砖瓦上打马而过的光阴
也是一粒粒灿若星辰的乡愁
在一个宁静的黄昏  宜将故梦晾干
故梦里的丹青  和《清明上河图》一样波澜壮阔

二

清初的往事早已风干在张厅的窗侧
但仍有许多细节  留待后人造访
比如此刻  张厅不叫张厅  叫怡顺堂
下一刻  又有人叫它玉燕堂

是不是叫它玉燕堂  就有燕子从时光的琥珀里复活
燕子会不会立在我的指尖  会不会
一番聒噪之后  振翅而去  徒留我
从它急促的声调里  辨别出五百年不变的周庄口音

在1800平米的旧址上  尘埃占地多少
从未有人在意  人们跋涉于楹联之上
仿佛越过这重山岭  便可一睹从前旧事
便可复原整个水乡源远流长的文脉

也许有人流连于墙上  在墙上的字画里
寻一处山水栖居灵魂  但更多人
在雕梁画栋间来了又走了  仿佛一粒尘埃
从未引起过光阴的注意  无论生死

三

也好  就在中轴线上歇歇脚
闲时  便上前一步  与水墙门夜话前生
也听河埠用细碎的嗓音  下一场家长里短的雨
雨中  洗衣声落地  船上有人挑灯远去

往后一步也好  登大堂楼  咂一盏月光煮沸的茶
有时俯瞰小堂楼  轻抚它的童年
有时借后厅之一角酣睡  如果鼾声四起
来人千万别笑  就当听听夏日蝉噪也好

或者就在中轴线上落地生根  远来是客
但我来了  便是主人  时有飞鸟飞来
不妨约到茶厅  正厅就不用了  正厅太空
有一种无言的空旷  教人怅然若失

走马楼间过道如梦  但是梦也该醒了
在沈厅  活色生香的不是来人  而是浮雕
积厚流光的牌匾时常欲言又止  但我都不关心
我只在一朵小亭底下  临摹墙角迎春的数枝红梅

四

习字的仙人早已不知所踪  如今只见
一竖一横  镌刻在周庄的心口上
在双桥上临帖  临世德时天地俱清
临永安时  宜与一棹渔歌浮一大白

从一幅油画中  拓印出双桥的万丈风流
但在今夜  不宜拓印  不宜临摹
宜约来逸飞先生  闲话周庄  话什么都可以
比如乡愁  比如乡愁中的烟雨

如有兴致  不妨以双桥为钥匙
打开明朝的一段时光  其时  宜以诗词挑灯夜读
宜以书生之名  不赶考  但须进京一趟
看尽满城花后  移植一二  为周庄史事画龙点睛

《故乡的回忆》  在桨声中细水流长
银子浜口的记忆  皴染出乡愁的轮廓
在今夜  且枕永安入梦  梦的桥梁下
一些生动细节  贴着水面缓缓飞来

五

桥与楼相吻于柔波暖水之间  夕阳见了
竟也羞红了脸  立在桥头
取数尺烟波洗笔  浣墨之水
在光阴之中  日渐有了周庄的气象

金山的花岗岩  取来嵌作骨骼
于是富贵与平安有了硬度  于是富安桥
成了整个古镇的脊梁  在桥上
武康石长出翅膀  飞入千秋一梦中

而我欲登桥楼绝顶  向白蚬湖畔
修身养性的全福讲寺飞身而去  如有僧人接引
便去大雄宝殿礼佛  若无  便在寺庙园林间寻禅
其时  将鸟鸣裁作袈裟的高僧  早已化身舍利

或者到藏经阁去  把自己藏起来
其时  我成了经文中的一个字
千年百年之后  若有人刚好念到这一段
我必会现身而出  而后  对他微微一笑

六

坐化于全福晓钟中的白云  一一得道归来
乘云而去之人  依旧不见影踪  
在指归阁  春望者络绎不绝  
浩渺的水面上  倒映出周庄的佛影禅踪

洗钵者亦洗耳濯心  亭子如钵  一洗再洗
夕照浸染大地  整个永庆庵 
被装订成古镇的封面  其时  白蚬江口念佛号
几棹渔唱  被抛锚的归人束在腰间

那个以南湖为镜的女子  戴上秋月做的玉簪
玉簪有时化身雁影  落入庄田眉心
有时飞作白帆片片  在急水港上击水三千
更多时候如素裹的银装  披在东郊草木的身上

唯有我  来到周庄  成了归人  其时
乡愁生动如一首绝句  在江南水乡的苍茫里
一吟再吟  其时  沈万三与叶楚伧  联袂而来
二人与我对饮双桥之上  不知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