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
你是一个天才诗人
也是一个现象级诗人
这话确凿
因为
你几乎代言了一整个时代
那个还有诗歌的年代

你十五岁考入北京大学
十九岁进入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
二十五岁那年
以梦为马的你却一个悲壮转身
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那是1989年的3月25日
你居然去了草原的尽头——山海关德令哈
那座荒凉的城，那个让你
真切体会了生不如死的境界的地方
在那里你徘徊了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上午
3月26日中午你开始向卧轨的地方走去
并最终选择了黄昏时分
正如你此前在一首题为《太阳》的诗中所写
“正是黄昏时分/无头英雄手指落日/
手指落日和天空/眼含尘土和热血/
扶着马头倒下”
这是多么栩栩如生的死亡偈语
又是多么残忍的预示
无论这是你的自我神示
还是你的一种精致的自我毁灭与设计
人们都永远不会忘记你3月26日
孤独、徘徊、寂寥、憔悴、悲伤而绝望的身影
更何况你八个月前去那里时
一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的诗
就早已展露了你全部的绝望
只是没有引起别人的在意和注意
德令哈——那座荒凉的城，那个让你
真切体会了生不如死的境界的地方
雨水中没有月光
夜色笼罩了整座城
也紧紧地裹挟着你
在你内心深处
无时无刻不在制造着无上的绝望
每一秒钟
都在吞噬着你的善良和博大的情怀
幸福
    失落
        悲伤
            爱情
                亲情
                    友情
                        等等
人生百味急速流失
痛苦的时候，你居然
连握住一滴泪水的力量都没有
在强大的自然和人类整体的愚昧面前
你一无所为，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幕黑夜里的孤独
一处戈壁滩的荒凉
一种洗涤灵魂情感的鬼域
一个人的悲音不绝
除了死亡般的空寂
没有任何可以言说的东西
也许你深深懂得
当一个人恣肆汪洋的情感无处宣泄
只能在内心掀起狂潮的时候
这种折磨
与其留存于生命中燃起熊熊大火
煎熬原本就寂寞如秋的灵魂
不如让另一种境界取而代之
——这就是空寂
近乎自虐
你让空寂完全占领了你的身体，进而
从每一个毛孔渗透于内心
从而达到了灵与肉的完美统一
也就在这个时候
生与死便达成了和谐

3月26日那一晚
你终于将生命进程中的情感
发挥到了极致
从此
失去了一切
失去了诗歌
失去了情感
也失去了创作的才华
当然
这不是永久的失去
但是
这种空洞的弥展
却侵蚀了你的灵魂
如同原本水草丰盛的湿地
突然在一片火海中枯竭全部的美

我理解
你作为一代诗人
身处这样一种境地的苦衷与无奈
而寂寞和人与人之间
因隔阂而产生的冷漠与不理解
则是绞杀你的最极端凶残的匕首
它没白没黑
插在你心中最敏感的区域
极度折磨摧残着你的精神
无论是谁，也不可能
长久忍受。而总有崩溃的那一天
于是
在那个无人能够替你
抵挡无边无际寒冷的夜晚
你毅然决然把石头还给石头
勇敢地在一截铁轨之上做了自己的王
让一轮没有月光的月亮
带你飞向了远方

二十五岁以前
你完成了你所有的文学成就
所有的天真
所有的多情
所有的深沉
都在你那大气磅礴的诗句之中
这以后
你便成了民族的记忆

曾记得你说过
诗就是那把自由和沉默还给人类的东西
你说
你的诗歌理想就是要在中国
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
你说
你不想成为一名抒情诗人
也不想成为一位戏剧诗人
甚至不想成为一名史诗诗人
你说
你只想融合中国的行动
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
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
你做到了

你虽然走得着实有些太早
但却把死亡
活成了一首最高尚的诗
把生命
活成了一首永远不倒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