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如果你係车上觉得唔舒服，可以係任何车站落车。』

每一刻我都想从梦的列车上跳出去，求证梦或非梦
我说服自己，如果我不是游客，这就不是表演
如果我是，本就应该付出更多的热情。至少固执如你
习惯坐在同一个位置读书，面朝初次用舌尖压下青梅的人
记住酸的腺体在腮旁。应该像一棵树，不得不爱他的土地那样
爱上眼前的生活。即使松果需要三个季节才能成熟
铁树要一千年才开花，万物都在等待一个必要的终结

沿着铁轨前进。明天是个奇形怪状的野兽
夜里我给她塑身子，她悄悄告诉我她想变成首尾相连的铁路
她说每个圆环都是一本奥义书。我乘上一班离与返的列车
读了又读，确信圆环一直在问:如何超越自身，又可以维持？
铁轨哭声嘹亮，一刻不停，像婴儿般清澈又响亮
如同我们都从一声无意义的哭泣开始，被意义消磨
声音浑浊疲惫，像旧列车，开往一个必要的终结
而时常清醒的梦，这个拥有永恒欲望的雌性
正反反复复，生产出一个又一个少年的我

电话亭考古

 
青春期的每天晚上，他都要和虚无打上一阵子电话
大部分时间和和气气，虚无操着他家乡口音
沿着深埋地下的电话线，吸尘器样清空他言语的垃圾
偶尔，他们也争吵：那是种致命又令人羡慕的经验
虚无把他拓宽。他整夜不能入眠，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只盒子
未被填满。日复一日，沿着荒草丛生的光带
走进独属于他的秘密告解室。虚无的上帝面容慈悲
「叹口气吧。」他就叹口气。眼前有人间茫茫的电话簿
他想先拨给李小姐。远端传来忙音。李小姐也忙着打给
张先生。张先生正拨给郭太太。透过模糊的玻璃窗
一排电话亭整整齐齐地站立，承担着言语的悖论

走冰

大风吹出一身薄衫。今晚无家可归，在宿营地
就像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躲避炮火，躲避瘟疫
躲避教堂里的子弹。躲避一个开花的念头，如果
我是说如果，一切终于找不到一个美的结束。

春天啊，单单有流泪的特权不足以。鸡肋不是用来熬成鸡汤
除非你嚼碎它，或者它嚼碎你。离冬天最近的是春天
事物正年轻，正衰老。我们正经历彼此的渺小
像是一路芳香，有些花早早开在别处，而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回南

1

折柳声至今一片寂静。像雨季被偷走雨伞的我
看着窗外行人，腰带扎着一捆隐忧。我在日记中写道
『他们不能撑着伞走进更大的雨中。』

2

出于羞愧撕毁纸张。它们受潮的褶皱将比我
拙劣的文字更能展现雨季。我长久生活在一种恐惧之中
我体内的繁星终将流逝。关于这个城市，我甚至吝惜
一颗牙齿，即使一颗牙齿就能重建它。每张嘴
都面临没有耳朵的考验，每句话都像原始社会里
第一个造字的人。我应该进入雨中吗？我应该做一件
日后会遗憾的事情吗？

3

新闻插播进来。
『全球变暖融化了冰川，雨季会更漫长。』
太阳和恒星会因为失去镜子而遗憾吗？
树深处，鹿角虚构了饱含苦意的干燥。

4

现代人的嗜苦嗜痛偏偏发作。自爱的鹿偏偏
要成为一杆猎枪的被迫害者，成为一片黑暗丛林
的被驱逐者。城市的秩序，青蛙们都排好队
噗通噗通跳进温水。温水的善意像一杯合格的港式奶茶
那样滑，爱的熟练工种笑不露齿，浅薄的性欲
刚刚好盛满一个少女的酒窝。如同一次轻微的电击
一开始的略微疼痛逐渐变成诱人的痒。这座迷城不惮于
承认自己小小的邪恶，并让你相信，改正它
一瞬间复位的欢愉可以成为永恒。可我不信，我需要
更多的疼痛，更深的伤口，流出多于雨水的鲜血

5

我是这样走进雨中的。像一位重修左手剑的刺客
失去了右手，只好淋着雨，寻找城市的心脏
城市的眼睛长在我的眼眶，我沿着铁路
城市敞开她阴道般黑暗的巢穴和我说
你就是从这里来到这世上。婴儿的无助和清澈
间歇泉那样涌上来。每个人都能成为我的长辈
每个长辈都关心我，用着漠不关心的手法
雨越下越大，西洋菜街灌满水仍盛着空的渴意
午饭时间。不宜煎炸的橄榄油气味刺鼻
提醒我别在这些庸庸碌碌的普通人身上浪费时间
他们沉迷于一个昏暗的场景，而我要生出一千只眼睛
一千只手臂，恢复和漫长时间寻欢作乐的能力
我的长辈提醒我『这太浪漫主义了』
是的。一个没有伞的人，妄图刺杀一座城市
在一个人人低着头躲着雨水的雨季
低着头，像是永远在搜寻那样，一代又一代
在废墟上，重演这个没有尽头的姿势
我突然意识到我确实从长辈那里获得过什么
如同我总是满足于写，对于完成没有欲求
如同一个刺客总在刺杀的路上，最后一个目标
和对手都是自己。如同真的存在一种不存在的浪漫
需要走进更大的雨中，用一生去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