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拼盘
     / 半桌




◎ 四月

雨在拂晓停了。雨还没有下完
它的腹部在呼吸

雨没有移动。飘坠的桐花没有移动
那静穆
向山顶退去，不遗漏任何声音

雾：一只蜗牛的重量
抬头望见时我就能感觉到

昨天的事物准备着在山顶消失

2021.4.17


◎ 2020年终，回到工人村

1. 经过

光取出
那只狗身体里的阴影
取出光自己持续的前一秒
把雷同，叠加于社区表面
狗坐在每一层
脊背止于虚空的斜面
靠着墙，楼梯一样困倦
它被层层磨损后的狭窄本性卡住
呼吸粗重，暴露着舌头
和皮下沉淀的泥土基因

我经过。我低于光速的慢
松弛了那只狗身体里的“秒”
它转过头，看我
几块砖从它额头掉出
楼群纹丝不动，纸片般粘在
密集的色块中
片刻间，狗和我沉默
沉默着蓄满已久的黏稠摩擦声
仿佛钟表弯曲，无法抗拒
地孤立于某个明亮的辽阔

2020.11.13

2. 介质

踩过落叶，我听到
空气一次随机震颤。那声音
不属于叶子，不属于我
那倏忽之声使叶子和我具有实质
在自身形状里，如铜冷却
突显于步行街
当我回到房间，有两个记忆在扣合
一个是清晰的叶脉
一个是模糊在光膜后
的行人和店铺
而我不在。我呼吸着凸透镜般
维系着那一切

2020.11.14

3. 雨之内外

否定过的自己，在石头里
散发出湿草垛气味
伴生的耐心向外编织
直到四壁打成绳结
在方向的交叉点，我几乎
还在走动，反复弯曲
旧家具冷硬的光
那些木质收住向内的长久
紧贴我的意识，营造一层
暂时覆盖记忆的记忆
房间，修正成另一种四方体
各种方框搭建的空间
呈现出梯田干涸后的色泽
我挪动泥块，挪动交缠
的根须与种子
在用过之物的报复里走动
记忆边界外，立交桥
正把重力和雨水抬升窗前
汽车一辆接一辆驶过
一个农民裹着西服
颤抖着，试图横穿
我注视着他。我感到静物
把我画成了无数条线段

2020.12.17


◎ 93年

2. 婚纱

她把蚊帐披在头上
要我看
她转圈。蚊帐飘起
飘起然后落下
缠住她的身体
她笑。笑得像个傻瓜

在她身后
电水壶嘶嘶冒着蒸气
我看见灰尘变湿
漂浮的铁变得亮白
用网状边沿
焊住一片阳光

夜里
我们拥睡在蚊帐下
我们睡得那么沉
那么沉
成年人一样被石头压着

2021.3.27

5. 继续

她坐在我的腿上
越来越沉
的是时间的重量
我的双腿酸痛
但我不能说出
她会反驳：“是因为你
厌倦了。”
她像水
在提线上滑动
如广口瓶里的蔷薇
花瓣
一片片落下
的是时间的重量
我看见干燥的声音
但我不能说出
她会反驳：“是因为你
耳鸣了。”
我因沉默而滞后
像某物的命名
像饼干铁盒的氧化层
把个人产生的薄薄歧义
包裹于
真实表面
但我真的拖在了什么后面
车流在楼下淌过
泡桐伸过阳台
她脱衣服，咬我
直到我继续
爱她
六月的阳光空空洞洞
不断填补时间
的是我们的重量
但我不能说出
我怕惊动这肉身
这明亮
的梦游的主人
不断卷动盐
和灰尘
我想起藏在冰箱里的胶卷
那些留在广场上的人
已经冬眠
了四年

2020.6.13

6. 日子2

她洗碗的声音很轻
比破碎轻。穿过墙比窗户轻
她的勤俭和小心，释放出香蜂草
的忍耐力。这女性的黄昏使我羞愧
我不得不从影子里回来
茎叶气息间，我仍有持续的饥饿
不同于这个房间的饥饿创造着来去自由
的雨水。而我已经忘了
我装着忘了。我用同样轻的声音
哼红河谷，往阳台搬杂物
云在推动光，天空在创造天空

2020.7.16


◎ 寂静

寂静是
一头大象在钢丝上行走
是玻璃门外，我虚构的一张门票
我虚构一出马戏。而声音在我背后浇筑
黄昏一样的颗粒无限填满
直辖市，填满路牌楼群和户口簿
喧哗的形体不断推挤我
我假装停下。寂静是我
假装能停下，像一块高新区规划广告牌
拧紧在人群的往来中。而被
虚构之躯稳定的扁平明亮里
停下的那个观众，肯定失去了来历
他紧贴我的渔夫帽，努力回忆岩石泥土和森林
那些词语涟漪般松开
我看见寂静是
湖面下
一只蜜蜂停在熊的鼻尖

202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