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进湖

梁湖静谧如我的心

拐上进湖的栈道我就能感受湖上雾水

与氤氲，倚在垂柳旁看湖边暗影

我就能听到草木的声音，一眺望灯影

捉住月牙儿，我就能捉住内心

蹲在栈道的拐角处，摁上水泥台沿

摩擦青苔和润湿的软泥，我低头

就看见一株绿芽从台缝中挤了出来

我歪在水泥台沿，陪它小坐

任湖风吹送着水波。一只萤火虫

悄悄地从树影中闪了出来

从不担心飞向哪里，只取悦自己

而一丛败荷已在浅水湾接受自然的凋敝

我站上沿湖的石礅，向着远处水域

喊了一嗓子，除了秋夜的梁湖与回音

我与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关系

秋夜散步

放下手头的活儿，我喜欢悄悄地

摸进夜色中去。我满怀期待

走在道路绿化带旁，踩着行道树

阴影，像书生等着月光的回信

我喜欢倚着行道树眺望霓虹，穿过

张开的叶子，看高楼伸向星空

我就能找到自己，向着夜色张开

而拽着头顶的虬枝，晃两下

枝影婆娑，抚摸掌心的凹痕

我就能确认自己对生活的满足

走在这条伸向湖区的路上

只要心怀流水，总能找到未来的路

而秋夜笼罩，无论来路

去路，都是归途

黄昏进湖遇麻鸭

我情愿湖水打湿耐克鞋

我情愿软泥玷污裤管

我情愿针织衫沾上草屑与芭茅

在梁湖边小坐，我与白芷、江离为邻

任流水推送着霞光，与白云互换着胸襟

岸边的苦楝已被我认定为兄弟

站上树根拱出来的高地抚摸枝丫

我满心欢喜，站在楝树的立场眺望梁湖

白云悠悠，衔来远山与空寂

我被空寂领着，天快黑下来时

顺着荒草让出的小径，追着月影

走过半程，一只麻鸭不知从什么地方

钻了出来，贴着那丛芡实伸长脖颈

我理解麻鸭对世界的警惕，蹲下身来

怀抱双臂，直到夜幕降临

直到我听到小家伙拨动浮草与流水的声音

梁湖观落日记

垂柳替我撑起了天空，流水替我

修完了前世。一株芭茅替我

向往着落日与白云，而一只麻鸭

孤独、羞涩，替我诠释着此生的梦

在梁湖边小坐，我与垂柳、乌蔹莓和苋

共享着深秋的时光，任黄昏将落日

分享给逝浪，将青山分享给远方

将渔歌与秋风分享给想象与虚构

而我早已将自己分享给落木与星斗了

在梁湖边残守书生的旧梦，和内心

孤单的文字。我已与落日约定

再哭一回，而乌蔹莓上的蜘蛛

却吊在我边上，默默缝补着那张旧网

我望着夕照映出的波光发愣

那只麻鸭不知为何惊起，贴着水面

扑棱着翅膀，向残荷与夕照刺了过去

我能听到忧伤，在梁湖上

发出嘎嘎的声响

路  径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屈原《离骚》

终于在梁湖边找到了自己

沿着进湖的小道，苘麻、泽漆、白茅

和苋替我找回了来历。而迎着冷风

看残荷接受凋敝，一爿芦苇

吹白少年头，在龙湾那片水域

我就能重返出生地，并借落日

养大内心的秋兰与白云

蹚过那簇芭茅地，我就能在水边

蹲下来，与腐草、枯枝和荒寂

挤在一起，寻到新的路径

而我在水边，长久地蹲守或伫定

并不需要言语，晚秋贴着湖面

就能呈上我的愿景

而当残阳磨平暮霭，湖水送来两声

鸭鸣如悲泣，我就能原谅自己

不再关心，唯向梁湖

向落日和逝浪，推送自己的片片真心

庚子年冬夜宿梁湖龙湾随感

突然在梁湖边找到了青年愿景

独坐梁湖，夜空只为托举星星和远方

湖水只为安置远山、孤独和静谧

一个书生的梦，是我在湖边

虚设的道场。而一爿残荷坐湖

接受凋敝和自然主义，是我为书生

虚设的立场和晚景。只要还能看到湖光

浮现，一只白鹳在流水中清洗翅膀

就能找到存在和拥抱的意义

在月光下倾听水声，我就会在今夜

爱上万物的抒情。而在进湖的栈道上

凭栏静思，我就能找到自己

还原成书生的梦与悲情，为这个世界

痴痴地着迷

结  章

入冬以后，我就在梁湖边为新编小说

找到了结局：归隐的书生心怀流水

将命运托付给了落日、远山和白云

半生都在不确定中。文人济世的立场

在他身上轮番上演着

跳不出传统的美学，也受困

情节总在替换中，无须向流水求证

也不用向草木辩白，假借主人公的志向

结局总归一样

我在梁湖边开设着书生的晚景，草木

都系于我心中，走在梁湖边

一会儿怀抱书生壮年的身躯，一会儿

塑成书生晚景时的身形，清癯、孤立

冷风从水面刺了过来，一株狗尾草

依偎在我脚踝边，我蹲下身来挡住风

好让它安眠

（内容选自《中国作家》202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