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说: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我想补充一句,如果天堂上有图书馆,我恳求博尔赫斯,请把今天获此殊荣的十本诗集,放在天堂图书馆里。
感谢中国诗歌网将这份沉甸甸的奖项颁给一个从援藏到留藏,已将西藏指认为“故乡之上的故乡”的浙江“康巴”人,这个奖不仅仅属于我个人,也是对无数辛勤耘在雪域高原,践行文学理想、坚守心中梦想、与时代同步的文学工作者的肯定与表彰。同时需要说明的是,由我来代表发言,实在是一场意外,由此开始了时间债务,也引起了我的自省,我能代表诗人的忧伤、思想和正在开启的诗性语言吗?有时我连自己都代表不了,却拥有了你的时间,哪怕是一分钟,也是我欠你的。站在这聚光灯下,我甚至想我和我的诗歌的关系也是如此,我生育了她,却不能代表她,母性的权利不是占有,而是舐犊。每一首诗的完成,都是一个生命的诞生,它有自己的岁月、风霜、流水、病骨、埋葬与生生不息。所以《山海间》从出版的那一天开始,便离我而去,只有读者和时间将决定它的呼吸。
从海拔近4000米的拉萨,来到荡口这座江南小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荡口的胃口真大,一下子消磨着这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诗歌骄子。而对我,荡口又别具另一种人生浩荡的况味,它所能诉说的,仅仅是高原隆起连接海洋的部分,而巨大的块垒、闭塞一角的风云、相思的歌吟只能成为我心灵的私产。离开江南这么多年,在世界屋脊的瓦片下,水乡已成为熟悉又陌生的梦幻之地,见过大山大河的人已再也难以在小桥亭阁里驻留,但楼阁烟雨显然成为我生命的细腻部分,它伴随着我,像一缕缕针线,缝补着大荒峻岭的耳廓,并在某个重获大音金鼓之夜,一跃成为西藏的青丝。
自此,屋脊和青丝,成为诗歌的两大元素,并示以雄性的阴柔之态。
但从缺氧到富氧,尽管吸吮着自然之氧和文化之氧的双重大餐,请原谅我有点“晕”,有点“醉”,有点反向的“高原反应”。我深感诗歌是缺氧的部分,肺腑里的氧气太多,不利于在极限的状态下体验生命的悲恸和呼唤,不利于在生命的临界点呵护一颗初心,在至真至善的谦卑与感恩中洞见诗神。米什莱说:“在享用上帝的恩赐之前,跨越门槛时先把罪孽放下,留下灵魂隐秘的病症。”我由此建构起我诗歌的内生的、本质的精神:向着还处于黑暗中的光明,分享伟大事物的荣光。
所幸这么多年,在烈风天马的土地,在万世冰封的高原,爱的奴仆并没被高山压跨,诗的弃儿却被诗神光顾,一如海洋成就着珠穆朗玛的高峻,珠峰回馈着海洋的壮阔,那么就做一条至今仍流淌的人之河,在石隙夹缝里,在风霜雨雪里,吸吮着高原的精气对我的馈赠。
在这里,多少次,当我看到玉寨、康布、九眼、伊日、德冲、羊八井,数不胜数的温泉,在冷雪的地表涌出激荡的暖流,我能不深思,在冷酷的高原地表下,其实奔涌着另一首激情的赞歌,而且因为强烈的反差,凌驾于更大的裂隙之上。哦,只有走进高原,才能俯身沟壑,从而理解高原诗歌。
在这里,冈仁波齐、纳木那尼、普若岗日、来古、米堆、格拉丹东,数不胜数的冰川是冰川纪繁衍的女儿,是大自然仅存的乳房,无论走到哪里,她仿佛凝止不动,又恍若无限眷恋。但有谁理解着冰川的眼泪呢,随着近几年世界生态的加速退化,致使疫情肆虐,我们不得不睁执着迷茫的眼睛,在困境中面对,并沉思我们与处于幽邃、渺远中的母亲残存着怎样的隐秘关系。原来在她武士的盾牌下紧锁着潘多拉的盒子,但现在打开了……还能收回吗?
在这里,山魂水魄只有在匍匐中感知。你看到了吗,天空可以在我们脚下,石头曾经高高飞翔。你听到了吗,一棵树也会有人为它喊疼,每一朵雪花是天堂中正在使用的语言。在这里,只要你放下你的贪嗔痴,带上你的心语意,便会在开裂的缝隙,在蓝色的穹顶,在冻得瑟瑟发抖的冰尖上,亲吻到一簇怒而不败的冰花,它经过多少岁月一直高居在那里,比任何海拔、思想都高。知道吗,这是诗歌的花冠,是美的炼狱,是随身携带的避难所,以冰风雪雨凸显它绚烂的色彩,释放着高处的风暴和地热。
越是撕裂,越是自我救赎和对立统一。柯勒律治曾指出,诗人,应具有“促使各种事物混合,进而融为一体的善于综合的神奇力量……将相反的、不协调的品质平衡于和谐起来的风格特征”的风格特征,真是一语中的。高的也是低的,边缘也是中心,西藏就是江南,但这一切,如果没有绝对的精神疆域,没有诗歌的语境再造,是不可能以有我之身入无我之境,以小见大光明。只有在凌空蹈虚的自然力前,隐蔽和敞开,黑暗和澄明,辽远和封闭,孤独和胸怀、呼喊和哑默永远以其存在的本质,以更高的对立统一深深地召唤着我的灵魂回家,并在故乡之上让神性和苦难以闪电划开诗行。
再一次感谢组委会,让我们有着如此美好的相聚,感谢
为新时代文学的精神标高作出努力的每一位文学工作者,志在高原,志在高峰,我仿佛又一次站在了喜马拉雅,看见荡口就像青藏高原的小嘴唇,亲吻着云中的街市,鼓荡着亘古的雄风,却唱着吴侬软语的小曲,将生命的格调,诗歌的真趣唱得如此俗雅、如此风情。
最后,我想以一首《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的吟诵献给处于低洼地带,被雾霾困扰,被热浪灼伤、亢奋而惆怅的城市,因为这里生活着我离乡的亲人、美好家园的守望者,因为在他们心口的云雾里,永远渴望见到一块块美丽的蓝天。
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
那时候,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
仿佛无限高处,真的藏着什么
仿佛仰望是有效的,透明中
延伸着神秘的阶梯
大地上的河流、树木、庄稼
它们以什么方式和天空联系?
灶边坐着母亲,青稞酿成新酒
但炊烟并没有真的消失
它们肯定飘进了空中的殿堂
天空,肯定收留了大地上的声音
包括我的仰望
我看见蓝天俯视着我
它的眼神越来越蓝
那时候,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
那时候我多么年轻、纯洁,仿佛有用不完的
憧憬,和好时光
在最黑的夜里我也睁大过眼睛
我知道会有金色的星星出现
梦幻的舞台搭在高处,那上边
不可能是空的
2022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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