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把罗燕廷的诗歌打印在A4纸上，进行过系统地阅读。读他的诗，是一个非常愉悦且能悟出很多哲理、道理乃至让心灵充溢着温暖的过程。且，读诗时，不仅被诗意环绕着，还被诗歌中所弥漫的优雅气息感动着。其诗歌隐忍、克制、节律性强，惜墨、向内心深处探寻诗意的走向，写生命之诗，写真情之诗，很重要的一点，诗人的诗歌已然形成了一辨即明的风格，持续性不断地输出着自己对生命对生活的微观感受。作为一名高中语文老师，教学工作的繁忙，并没有让罗燕廷磨去对诗意的追求，只要一有空闲，他就能够让一颗爱诗之心安静下来，继而打磨自己的诗思，幻变为精神世界里的诗行。于诗人而言，写诗是对庸常而忙乱的生活的一种精神补充，是达到身体和精神的一种艺术上的平衡。我读他的诗，读到了俯向生命低处的姿态，那是谦逊而有着自己鲜明印记的一种人生观，不媚俗，只求真挚优雅，感恩着生活，在生活的细部，追求着意趣和美感。罗燕廷的诗歌，一部分来自于对现实生活的审视，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创造性地加以阐释，明晰自己的要求，在时代的忙忙碌碌中留下自己的声音；还有一部分诗歌，是行吟诗，即便写“行吟诗”，他也没有过多地表露自己的热情，而是持续性向内的凝思，把所描写的对象，置放在一个可供心灵颐养的位置，然后达成物我相融的境界。
此次发给我的《疼，或者痛》（组诗）是对现实生活的感喟，属于前一种类型的诗歌。在论述这组诗歌之前，我有必要强调写诗和读诗的区别。其实，一首诗歌的诞生有其多方面的必然与偶然，写诗是有知识储备和技巧设定的，“诗人”二字包藏的深意，就有着人格的要求和生活的积累。看似简单的几首诗歌，往往积存了诗人多年的心血累积。而读诗是一个欣赏、品评的过程，读诗是为了找寻诗歌中的精神元素，达成和自己内心需求的一种记忆平衡。写诗不一定要取悦读者，但一定要感动自己。秉着“感动自己才能感动他人”的写作思路，诗人与读者之间，最好的连接就是诗人写出了一首好诗，而读者读到这首诗时，也认为这是一首不错的诗。于是，诗歌就是桥梁。文字通心，在一首好诗里，完成了诗人与诗读者共同的情感肯定。
回到诗人的诗歌文本。我在《疼，或者痛》这个组诗中，读到的是一个诗人的立场与尊严，对底层人物的悲悯和慈爱，能够激发大众的审美情感，同时，也在完善着自己的个人审美取向。尤其是《别》这首诗，我反复读了数遍，几次，泪水盈满双眼。如果没有一个诗人坚定的立场或者真挚的悲悯，实难捕捉到如此多的感人的细节。全诗以伯父去世时的悲凉为基调，用诗句解读了伯父苦难的一生。在10个小节的诗歌容量里，有民俗、文化、亲情、风水、生死观等等暗藏的信息，截取的生活片段和场景，也都有着撼人心魄的细节，通过意象和语言的重叠，让全诗气息均匀，抒情有节奏，用词凝练的同时，不忘把暗喻、象征、借代等修辞巧妙运用。诗人拥有着一颗敏感而多思的诗心，其语言在其笔下，是凝思的，庄重的，惜墨如金的，同时也是有着深度思考的。写诗，于诗人而言，是内心的独白与独奏。其实，《别》这首诗，就是借助诗歌来还原那些萦绕在脑海的生活场景，而这些生活场景，是伯父数十年的一些人生精华，通过言行、叙述，流传了下来。也可以说，这是一个小人物的个人自传，而诗人作为自传的执笔人，选取的细节，带有着叩问生命的反诘之言。在面对生与死时，诗人是超脱的，是看透生死的，正因为看透生死，才有了悲悯观，才有了对人类生命的终极关怀的定义。尾句部分：“三层带露台小洋楼，宝马汽车，智能手机，劳力士表/一应俱全//生前从未享受过的事物/死后，总算奢侈了一把//仿佛，阴间里真有另一个人间”，其借助一个生命来诠释众生的生死解脱，不得不说，有着某种讽刺和象征的意味。
而像《乡村旧式婚礼》《春夜》《营岗》《草命》《野神》《朽木》等诗，以自省式的话语，向内心追寻着一种美学审视与思考。诗歌是一种特殊的言说方式，其特殊之处，在于通过诗行的铺陈，解构庸常生活里存留的诗意，解构生命最原始的状态，甚或通过人生与哲理，探寻自我人生与生命的真谛。诗歌是诗人价值取向的一种姿态延伸，在其追求的过程中，完成诗意的深刻阐述。罗燕廷通过对内心深处不断地发掘，引出内心的个人经验，把隐藏的孤独与悲悯，借助对生死的终极审视，完善出来。其实，现实是复杂的，如何根植于现实生活，把过往的经历和现实的境遇进行自我经验的整合，其实，是相当有难度的一件事。罗燕廷的诗，每次读，都能触及到内心深处最复杂最玄妙的部分，我想，这在于其对个人经验的整合时，不回避，不选择，直面人生的痛楚，也直面人生中那些卑微的现实，沧桑的经历。这是诗人真实的一面，也是诗人坦诚的一面。因为有“真”，而更有深度和深刻的含义。生活给了我们很多种繁杂的思考，如何在繁杂的思考中加以明辨，加以审视，不仅仅是技巧的要求，还有内心起伏时对命运的隐忍，乃至对生存的一种思考。而真实是诗歌的镜子，是诗句的灵魂，在追求真实的基础上，达成的语言镜像，更有其明澈和通透之意。
和罗燕廷经常在一个微信群里交流诗歌写作，他每次谈到自己的诗歌都很虔诚也很谦逊。即便，他有时为了练笔去写一些参赛的征文诗，他也是以最认真最靠近内心的方式去书写。他时常说：“我内心有一个追求，就是希望能够将竞赛诗写成自己的诗。当然，这也极可能是一个悖论”，在悖论中求新意，在悖论中求思考，罗燕廷对于诗意的追求不得不说有着堂吉诃德式的决绝。记得多年前，关于诗歌写作，我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诗歌就是想象。一首好诗，首先他要能触动读者的心弦，让阅读诗歌的人在第一时间被诗句所打动，继而产生强烈的共鸣和认同感。诗还应该是自然的，真挚的，不虚假，不做作，不拿腔作势，不哗众取宠。诗更应该是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在岁月的流逝中，它的光芒还能够风采依旧，它的诗句还能够熠熠生辉，我觉得这就够了。诗是不能用‘好’来评价的。和其他任何美好的事物一样，它带给读者的是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是能消除内心一切丑恶欲念的心灵之良药，是能够让人不断反思和修正自己思想的灵魂标尺。读罗燕廷的诗，就是读到了我认为的好诗。在构建的诗意空间里，让诗读者读到了大巧若拙的底蕴，读到了人性美人情美，乃至一种超越境界的关怀。


原载《飞霞》2023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