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出版社近年最新推出了一套专为青少年读者打造的经典美绘阅读文库，丛书名叫“暖心美读书”。著名儿童文学评论家、北师大文学院教授王泉根先生在总序中这样评价这套文库：“从文学史、精神史、阅读史的维度，萃取百年中外文学经典名著于一体，立足于少年儿童的阅读接受心理与精神追求，邀请名师进行导读，邀请画师配以精美插图，从选文内容、文学品质、文体类型、装帧设计、图文配制等各个环节，都做到了目前所能做到的‘最高’功夫。”

很高兴的是，我的老友、曾任中国作协副主席的高洪波先生有关儿童文学的一些经典作品，取名为《鱼灯》，也被列入了这套文库之中。这本书分作三辑，收入他近四十年来写给孩子们的儿童诗、童话和散文的一些在不同时期产生过影响的代表作，是从他十几本书里选出来的精粹，虽只有十一二万字，但含金量很高，充分体现了经典的基本特征。洪波先生对新时期我国儿童文学整体性的建设与发展是一个十分重要且有杰出贡献的人物，他不光是中国作协儿童文学这一方面军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而且是身体力行的实践者和推广者。他在多种文体上均奉献了自己富有探索和创新精神的丰厚的作品。

谈论高洪波的儿童文学创作及其成就，是一个较大的题目，我这里想选一个小一点的切口。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曾对他的儿童诗做过一段时间的关注，并发表过一些学习体会文章。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想就曾经谈论过的有关话题，再做一些新的生发，以求教于新时代的读者。

记得在八十年代，当时洪波已出版了《大象法官》《吃石头的鳄鱼》《鹅鹅鹅》《喊泉的秘密》等四部儿童诗集，足见其创作势头的凌厉与勇猛，更重要的是，在这些诗集中我们已十分清晰地看到时代变革给诗人所带来的观念上的一些突破，儿童诗这种形式在他的手上创造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模样。我以为，他是颠覆了一些东西，把我们现在常用的一个词：逆向思维，有意识地同时也很巧妙地导引到孩子们的认知领域，对一些固有的被认为是审美标准的事物提出挑战和批判；反之则对它的对立面给予褒赞和倡导。这样的做法无疑是需要一些勇气和胆识的。而这一点，恰恰正是成长发育中的孩子们最真实的一种心理写照。孩子长到一定的年龄，会对大人的说法表示异议，会有自己各种各样的奇思怪想。因此，儿童文学不能只编织和风细雨、红花绿草，光唱一些小白兔乖乖。大灰狼为什么就一定是坏的？狐狸的狡猾为什么不可以被认作是一种机智的表现？高洪波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旗帜鲜明地把孩子们身上的那种反叛意识，通过孩子们所喜爱的诗歌样式表现了出来，他称赞狐狸的尾巴“像红红的火苗/风一样掠过绿草地”，直言不讳地表白：“我崇拜你，狐狸，/你的狡猾是机智，/你的欺骗是才气，/不管大人怎么说，/我，喜欢你！”这首题为《我喜欢你，狐狸》，被选入并放在他这本经典作品集《鱼灯》的首辑的首篇，我以为是饶有意味的。它实际是为一个特定的时代存照，为一种观念的更新而存照。

这样的作品在《鱼灯》里还可以找出一些。比如那首著名的《鹅鹅鹅》，写一个孩子对妈妈让他在客人面前总背一首“鹅鹅鹅”表示反感，尽管由于他“背得滚瓜烂熟”而得到妈妈“奖励的糖果”，但他并不想要这些，不愿当什么“神童”，他希望妈妈带他“去趟动物园”，他渴望那样的一种快乐。“文章合为时而著”，诗也一样，三十多年前的孩子有这样的想法，是完全契合那个时代生活实际的。彼时彼地若你读到这样的诗，感觉一定是别开生面的，诗人是那么到位地站在孩子的立场上，道出了孩子内在的心声。他其实写出了一种社会现象，一种在与孩子的共处中普遍存在的问题，作品提供给人们思考的价值远远大于诗歌本身。

还有一首《懒的辩护》，不只充分表现了一种孩子们所特有的逆向思维，而且写得特别有趣和俏皮：“我最不愿意洗碗，/妈妈说我手懒；/我顶害怕珠算，/爸爸说我心懒。//可是他们不明白，/懒，是一切发明之源。/为了当名发明家，/我才故意这般懒！//懒得挑水的人，/发明了自来水管；/懒点蜡烛的人，/发明了电灯电线。//懒得上楼梯的人，/把电梯装进高楼；/懒得扇扇子的人，/叫电扇不停地旋转。//肯定最怕洗衣服的人，/才使得洗衣机来到世间；/最懒得迈步的人，/发明了汽车、火车和轮船……//我拿懒的种种好处，/向亲爱的爸爸申辩。/他却用勤快的巴掌，/对我的屁股进行磨炼！//看来，懒并不受人欢迎，/至少在我的家庭里面。/也许我的理解有点偏差，/朋友，你可有正确的答案？”读完这首诗，一个想当发明家因而富于想象的孩子的形象跃然纸上。爸爸妈妈说他懒，他却想到了“懒的种种好处”，把人类的许多发明同“懒”挂上了钩，这样的思维方式和诗意表现是贴着孩子来的，符合孩子的年龄特征和心理特征，因此读来十分亲切。相信读到这首诗的孩子在快乐地一笑之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会知道所有的发明绝不是“懒”可以解决的，他反而因此变得勤劳起来。

《渔灯》一书的导读者、江苏省语文特级教师柳袁照先生在导读的文章中说，“高洪波有一颗儿童的心，始终站在儿童的立场，以朋友的姿态，向儿童讲故事，阐述道理，一切都在轻松、愉悦的过程中完成。”洪波的作品的的确确体现了这样的特点。而我在他的作品里还看到了另外一种特质，那就是他希望孩子们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要“唯上”，大人们说的话、大人们的思想并不是全对的；对新的事物要敢于去尝试，一些既定的知识和经验，要善于大胆地提出质疑，创新的路上不怕跌跟头。而在孩子身上注入这样一种意识，对于他们将来走向社会后适应各种不同的逆境无疑是有切实帮助的。感谢洪波具有前瞻性地在三十多年前的作品中便做出了这样富有积极意义的探索。

 2022年10月24日凌晨于盱眙天泉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