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有必要说一说口罩
哪怕是坐在太平洋一艘被隔离的邮轮上
大海看起来平静，正午的阳光被忽略

一只口罩与一艘邮轮相比不算什么
一艘邮轮与太平洋相比
不算什么，大海与天空相比也不算什么

这是研究的一个向度。道理终究是浅显的
天空不需要口罩，太平洋
及太平洋上停泊的那艘邮轮也不需要口罩

但此刻我们却需要，不是全部的我们
只是呼吸系统。你听见我在咳嗽
我也听见不远的地方有同样的声响

桉树林在出汗。它们的顶端
长出了黄金
太阳一样照着人们的脸
如此朴素的、沧桑的脸
如此急迫的、幻想着将来的脸
整日整夜的劳作，让生活看起来
并非一团废墟。并非
被眼前绑缚。它们有
抓紧一切事物的强大根系
单纯的人们，用某物
换取另一物
满足于正经历的、被平衡的幸福
他们走在黄金滴落的密林
没有人注意，突然而至的干旱
绿色的沙漠，似乎
什么也没有发生
自然在不停地往返中
当它们变成工具，砍伐自身时

他每一锨下去，就有一块
泥土从梦境里被撬开
当然有许多草根也会在阳光下
悲伤地死，草的死，从来就没有哭声
就像石头从来就没有歌声
他是一个被冬天用悲伤宠坏的男人
不喜欢吃素，所以就讨厌
那些开了花，还要结果的草木
他一个人拥有一个宽敞的院子
草和树有遥远的边界
他活得太过自由了，许多爱
都绕着他走，房子里熏黑的蛛网
当然也有落满灰尘的家具
悲伤和孤独为他的家
建起了堤坝，他只属于这块地
春天里那些阴影留出的寂寞
他从不接近花朵散发的气息
所以命里也就
从未响起过音乐

几乎每天攀登和间隔很长一段时间
才有的一次攀登，感觉竟然
惊奇的相同。荒丘是我的身体和灵魂
树枝的手指，树干的双腿
小路的胳膊，每一枚树叶的眼睛
我走进山顶的亭子
就走进了我的头颅和思想
一场雨冲洗我，从头到脚
但冲不走我藏掖在五脏六腑的污浊
和孤独时暴露出来的罪恶
当然，我也善良。生病的时候
我就用医生的精神守护这座荒丘
守护这被命运托举的高度
因为每当我从荒丘走回更加荒芜的人间
快乐的时间总是非常短暂
属于我的世界总是无缘由地离我很远

从一所房子里脱身而出，却又跌进了另一所房子
这样的经历使我感受到了同样的疼痛。
墙上的钥匙在锈蚀，没有谁动用它们
而岁月犹如青石台阶上滋生的苔藓一样日渐晦暗

那位在泥泞的路上踩得水花四溅的少年
我把他留给昨夜浅尝辄止的混沌的梦
我在一夜间长大。而走在前面的老人已经陷入黄昏
他混浊的双眼和手中的拐杖同样对这个世界显得陌生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内心的天空和河流
花朵在盛开的同时与蜜蜂擦肩而过
青春。以及树林、村庄和河流，我每日走过它们
像经过陌生的自己的内心

我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空间拥有着什么
昨天和明天的花瓣分别漂浮在水的下游和水的源头
一岸又一岸的衣服被落叶覆盖，没有谁来得及穿上它们
黄昏的老人脱离我的视线，他已经在时光中消逝

我们居住的地方其实不存在
我欣然同意。每天你睡在
有限的小齿轮里。唤醒
自有妙法。光亮映照。巴黎西洋
四方角的油灯。说起磨光的把手
你手上的腥气。肯定来自一条
沉船。谁在暗示。楼上的钢琴声
她当然是弹琴的一把好手。深入
须经过荒诞的醇酒来发酵
旧制度总是慢吞吞。就像鼠疫
杆菌的沉睡。潜伏在房间
地窖、皮箱、手帕和废纸堆中
是否还有一条通往安宁的道路？
一个世纪过去了。火车啸叫
工厂林立。远久的铁桥。不断地
飘逸。我不穿梭。装作酒酣耳热
热烈而冷酷。眼皮跳。装作一切
正常。仰而赋诗。黄昏时光
在城市对面。阿尔贝·加缪叼着烟
竖起衣领。一把宽大古老的藤椅
经过你。经过我。“重要的不是治愈
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春夜好静
打住。两个人在角落里隔空对话
一个眷恋生。一个向往死

那把琴搁在窗子下有些春雪淡去了，
我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已做过。
这是一把半音阶口琴我检查过
簧片没有错误，其中的一个孔爱黏膜。
我吹奏，像春日的风吹奏我
一样吹绿这把琴。每每遇到黏膜的孔
就逃避过去就哑了一个节奏
就感到莫名的矫正针对着我
做拯救但不曾拯救过的事情。
吹奏它仿佛我爱上了一个人，
脑海里发生了一片海，
一旦习惯，矫正就伴随着结束。
上岸的是春天，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爱上了“上岸的是春天，我爱上了一个人。”
外面的世界都开始抽芽，蓄花……
唯独有的时候，风吹着窗子，
要么窗子是哑的，要么我搁浅在屋内
趋近一个哑的原本的零部件。

我想找一个极小切口进入春天
田野只给我平静的叙述
阳光搅稠午后，金黄俯向枯黄
仿佛两个年代，互相舔舐

在春里的人，反而迷路
爱一样不知从何说起
初春是颜色的试探
当我热烈，心上便有万紫千红

林中，有只不知名的鸟在叫
一只深谙几何学的鸟
不停变换叫声的形状
一定有人在树下悲伤。悲伤是只小小的蚂蚁
沦为夜晚的某个零件。看不到了
尽管你说，每个人生来都带有一点亮光
像萤火虫一样
才不会在辽阔的人世迷路，找不到方向

当我想起人生的不如意
突然发现脚下的路那么曲折、陡峭，遍布荆棘和泪水
尽管草叶上的星星会打湿我的裤脚
但一切都会过去，那过去了的
类似于高悬的月亮，很大，很圆满

四月，流水开始说话，草木开始思
春花朵爬上墙头，镜头对准笑脸
光线中折射出久违的世界
令所有的影子们失重

那个从细雨中走过的人是干净的
当他每天走过逼仄的空巷
当他终于追上孤独的星辰
绝望的青草因此也长出了翅膀

江湖悠远，红尘弯曲
去年的寂然紧接着今日的无声
作为炊烟中最绝望的一缕
就此契阔波涛摇曳潦草的一生

新大世界小区就在这里
女人每天陪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出门吃饭  散步
男人要很晚才从奉化江边回家  有时不回
冬天的江水混浊 被货轮掀起泥沙又放下
幸好雪还没下  不见结冰
鱼虾是有的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我看见偶尔的飞鸟低鸣
它们是远行客，不会停留太久
太多时候不必看天
冬季在城市生活，一些不得不的事情
就是鸡鸣。委屈是狗吠
而远方，也该有春夏秋冬
我愿它是日月星辰

静下来的，如我隐伏
在时光里蜗居
有时是冰冷的蛇
有时是躁动的蚂蚁
白云低下来，村庄矮下去
远方有雪比我还洁白
它们让鸟儿收敛了翅膀
春节这么静，只听得见

我有一座宫殿，心肺，直抵木质的王朝
它的主体由松柏构成，植有明月
其余的部分，为梅竹之类，不惧苦寒

里面的很多时光，都是用旧了的
神主的牌位散出香，炊烟舞动木琴之弦
推开窗户，草木欣欣，接近着蓝
大日和明月，都由清露打造
当我对它们仰望时，一颗心是温暖清澈的

当我俯首，我已在自己的殿中
书香重于黄金，典籍含着青铜的骨骼
好似有许多戒律，可由自己做主，暂且放下
但有莫名的敬畏，让脊梁挺得更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