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亊三五(组诗)  

文:李锐

一边读报一边小酌

两艘航空母舰
在一张翻动波浪的今曰晩报上
急促转弯

一群长脚蚊子 
嗅到了腥味  
围着一把刺刀在跳舞 

那些生命的幼芽与花蕾
在还没有展开之前
就消失在了天上降下的冷气弹  

仰望北斗
我不是看七星在夜空中的行为艺术
只为确定此时此刻的定位

让胸中的一团火
去化成山涧的流岚
滚滚奔云吧

在月的南山之上
在菊的东篱之下

在夜风吹酒冷的时候
在半醉入心头的时候
在诗行下笔端的时候

把一切都放下  只留下
这手中的一杯土五粮液


一次乘坐地铁的经历

终于  又听到了
在从杉板桥到青羊宫的地下铁

又听到了
伴着列车的哨声行进的音乐

那是一个
多么令人热血沸腾的
年代

那些歌词
早已经忘记了   早已经雕塑成
地上的和地下的这些建筑

靠着地铁的坐椅
我只记得那旋律

那是龙的传人
那是滚滚长江东逝水

我想起了刘备三顾茅庐
我想起了草船借箭
我想起了火烧赤壁樯橹灰飞烟灭

听到这隔代的音乐
我知道我已经老了

我好像是从
纯音乐的泉水叮咚里
拎起来一颗
迷迷糊糊的
头颅

一颗属于我自己的
荡去了污泥浊水蒙尘的
头颅

我看见生活如这地下铁
诗如这地下铁希望如这地下铁
全都等在地铁的出口  


车中小寐

我在车中小寐  
迷迷糊糊间  
有一只蝴蝶飞入了车窗

我连声道
拜拜拜拜

我打开车门  
挥着手
又挥着手  

它却停在方向盘上不走  
还在调皮地搧动着彩翼

好眼熟
这是五一小长假游野踏青
见过的那一只么？  

忽然  蝴蝶说
哪里还有什么再见呢
若要重逢
那已经是
下下世了

这莫非真的是一场
在生与死
在梦与醒的边緣的邂逅？

下一世下一生
谁还记得
今生今世这一次午梦的偶然？

宇宙的通则是
无情无心无泪

人间岁月美好
只因有人的心念心累心痛

只因有人
去肩起了沉重的
岁月的闸门
 

也许

也许  因为下雨
今天她不会来了

观海亭
替我撑开了一把六角亭的
大伞

等她 我在
邛湖的水墨长卷的
烟雨中

六角亭仿佛是一个小小的道场
等待是我追求最高境界的修行

在梦雨里
让我把这观海亭等待成一个梦
一座意象如香烛
缭缭绕绕
我的小寺

谁来给我照一张像？
让这雨中的小亭做我下一本
诗集的封面

诗集里的寺言
是岸柳是飞檐是寥廓水天

是这一行一行的
是斜斜的是飘飘摇摇的
是淅淅沥沥的

是天空同我一起的
蓄泪  洒泪与垂泪

也许  或许下一刻钟
她却会婀婀娜娜袅袅婷婷地
撑一把伞 走来

向着破啼为笑的观海亭走来
向着我 梦一样地走来走来


在惊蛰，我祈雷

惊蛰没有听见雷声
不知为什么    我胸中的
花木虫蛇依然苏醒了

蛇钻胃肠    仿佛
令我一寸寸的断

蛾噬结茧
我的五脏六腑都在流血
口口如在咬心

根穿脚底    叶芽吐翠
花苞绽开在了我头顶

花木虫蛇
仿佛如那些经历过春天的人
怎能忍受我心中的寒冷？

花木虫蛇
仿佛是那些曾经见过太阳的人
怎能忍受我心中的长夜？

我祈愿天地间炸响惊蛰的春雷
把花木虫蛇和我一齐带进春天


漁女泪

握一竿长篙  
在柳坞 好漂亮一个大山里的
婷婷玉立的漁家女？

额前复着一片浏海  
街上已很少见到这样的浏海

眼睫毛仿佛是
沿湖岸
生长着的青青草

一转眸 月如出其里
一转眸 曰如出其里

半节子红肚兜上
绣着的是鲤鱼还是鲢鱼的
大大的眼睛？

海风吹过  
送过来一阵阵的
是海草
是菱角
是荷叶的
清淳？

那半囗
好好闻的芬芳的气息

是含苞半开的
荷花的清香么？

羡慕那悠悠的
杨柳枝 低低地垂下  
轻拂着她的脸颊

请问到对岸去
几时开船？

她是哭着的在诉说
妈妈走了......
爸爸生病了......

我在这里等妈妈
妈妈她说她今天会回来

也许她又骗我们了
她不会
回来了


 时光的玉雕与仆人

时光　把一个少女
雕刻成一个女人
　　
时光　把一个女人
雕刻成一个母亲
　　
时光　把一个母亲
雕刻成一个慈母
　　
时光　把一个慈母
雕刻成一个
有慈悲心的祖母
　　
时光　日日的打凿
日日散落　无数
玉石的碎片
　　
我甘心做时光的仆人
天天辛劳　天天扫除
这些纷纷扬扬的
生命中的
多余部分


早晨六点钟小记

刚来西昌的时候
我看泸山
泸山是一座十七岁的年轻的山

半个多世纪过去
泸山依然年轻
我却已经须眉皆白

时间这个魔术师
真的是有些可怕

泸山   你还记得
青少年时的那一个梦想么？

穿越晨曦
泸山上的钟声仿佛
一圈一圈地
在我心中
扩散涟漪

我心中总倒映着一座山
上泸山就是下泸山  反之亦然
山坡上总是走着
一个倒立行走的
我

其实我的生命早已经融入了泸山
泸山的生命也已融进了我的诗篇

只缘邛海有不息荡漾的
碧波   即使再过一百年
泸山和我的诗也不会老

我是昨天夜里回到西昌的
这是我今晨拉开窗帘的第一潮思绪
此刻正值早晨六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