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先生指出:“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而提到宋代文学,言必称宋词。然而,宋代诗歌的成就同样不容忽视。宋以后,元明清历代文坛的一个共识在于,中国的古典诗歌,从总体艺术风貌来说,只有两个代表:一是唐诗,一是宋诗。可见,宋诗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堪与唐诗相比肩。
市面上有很多的唐诗选本,也有很多讲解唐诗的书,但是专门讲解宋诗的书实属凤毛麟角。《莫砺锋讲宋诗课》正是其中的佼佼者。本书著者莫砺锋是南京大学文科资深教授,也是中国宋代文学学会会长、中国陆游研究会会长;由他为大家讲解宋诗,可谓当仁不让。在这本书中,他从27万首宋诗中为读者精挑细选70首,无一不是宋代诗歌精华中的精华。
本书的篇章结构是著者精心的设计,第一讲“阅读背景”,介绍宋诗的整体风貌及宋诗研究的概况;第二讲“名篇细读”和第三讲“名篇浅释”,有详有略,对宋诗名篇进行解说;第四讲“问题与思考”,为作者多年治学的心得。各章既有鉴赏,也有研究,融宏观与微观于一书,这就方便读者根据自己的兴趣各取所需。我们可以随便翻到某一章某一篇进行阅读,都毫无障碍。同时,各章之间又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组合起来是一门完整的课程。背景介绍相当于课程的导论,名篇讲解则是课程的主干,问题与思考是这门课的延伸与扩展。可见,本书在形式上是一本图书,但实际上也是一位学界名师传道授业解惑的精品课程。通过阅读本书,我们仿佛亲临大学中文系的课堂,得以倾听宋人的神韵情思。
“阅读背景”开篇明义,指出宋诗的几个特点:以平淡为美、多日常生活题材,富有理趣,关注现实政治、爱国主题高扬等。而这些特点植根于宋代的政治、社会、文化背景,提纲挈领,要言不烦,介绍了宋诗的整体风貌,且使读者不仅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从而为后面阅读具体的诗篇与研究打下了基础。在这样的宏观认识基础上,读者可以更好地知人论世,领略宋诗的独特魅力,理解学术研究的创新价值。“研究概述”一章是极见功力的学术综述。一般的古诗词读物,很少向读者介绍学术史与研究动态,这就使学术研究局限在象牙塔之内,与社会大众绝缘。实际上,一方面,当今大众的阅读层次不断提高,在传统文化方面,对于学者的研究进展也有不少感兴趣的读者;另一方面,学者的学术研究也有很多富于现实价值的课题,值得介绍给大家,正如作者在本书中所言:“宋诗研究是为了更好地推进广大读者的宋诗阅读,是为了让读者拥有更完整、更可靠的阅读文本,并得到更准确、更生动的解释、讲解。”因此,对于学术动态的揭示,既使本书与同类读物显著区别开来,呈现出本书的“大学课程”属性,也确实贴合部分读者的需求,填补了市场空白。
“名篇细读”共选诗20首进行详细解读,作者没有明言选篇标准,只说“所选名篇并无高下之分”(序),但读后我们便能发现,这其实是一位学者出于专业眼光所做出的选择。所选各诗当然字句精警,均为千古名篇;但相较于脍炙人口的名句,作者更想进行解说、更希望与读者分享的,是具有典型意义的代表性诗篇。换言之,与同类型的诗作相比,这首诗是否有新的突破,或者与诗人自己的其他作品相比,这首诗是否做到了独树一帜,又或者与同时代的诗作相比,这首诗是否发出了时代的最强音,这些才是本书选篇时更为看重的。作者细读苏轼《游金山寺》,指出此诗将游览与写景融为一体,同时渗入身世之感乃至政治意味,是对游览诗的扩展与提升;细读王安石《示长安君》,展示性格执拗的“拗相公”王安石性格中也有温柔和婉的一面,而这往往不为人所知;细读文天祥《正气歌》,认为洋溢在诗中的浩然正气无疑是崖山沦陷而中华未亡的坚确证据。所选诗篇、所作解说,都是基于一位治学严谨的学者的广泛阅读与坚实研究。
“名篇浅释”选诗50首,限于篇幅,每首诗的鉴赏不能详细展开,但所涉内容非常丰富,既重点突出对于写作背景的介绍,也充分征引历代学者的精妙点评,更巧妙融入作者自己的学术观点,可以说是将一首名作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所选诗篇依据诗人的创作时间排列,几首重要的诗作便可完成对诗人一生的素描,读罢可以使人对于其所处时代与人生轨迹有同情之了解。例如对于陆游,本书选取了《剑门道中遇微雨》《关山月》《书愤》《临安春雨初霁》《沈园二首》几篇,我们可以看到乾道八年(1172)在剑门骑驴入关、惆怅失落的诗人,看到淳熙四年(1177)在成都忧国如焚、作诗抒愤的诗人,看到淳熙十三年(1186)在临安厌倦宦海、心绪欠佳的诗人,看到庆元五年(1199)在山阴重游沈园、潸然泪下的诗人。通过几首小诗,不仅突出表现了宋代诗歌的文学艺术魅力,一个鲜明而丰富的陆游形象也由之跃然纸上。
“问题与思考”是作者的研究所得,也是前面内容的延伸与扩展。本部分从问题意识出发,展开学术探讨,向读者指示学术创新的路径。这正是一门大学课程重要的目标。除了对于重要诗人如王安石、苏轼、黄庭坚、陆游、杨万里的讨论外,本部分特辟一节“宋代诗人如何以俗为雅”置于卷首。一方面,诗歌题材的世俗化、审美情趣的以俗为雅是宋诗的一大特征,值得仔细申说;另一方面,以俗为雅也有着很重要的现实意义。正如书中所言:“宋人认为,审美活动中雅俗之辨的关键在于审美主体是否具有高雅的品质和情趣,而不在于审美客体是高雅还是卑俗之物。”领会了这一境界,以之观照当下,我们便能在世俗之中获得精神的超越。因而,若想优秀的传统文化在今天的社会中生根发芽,邀请人们来欣赏宋诗,不失为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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