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诗学》

敬文东  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

2021.12

敬文东说他曾感到某种匮乏，于是沉潜十余年，读书思考，并于2015年左右重返文学批评场域，以一系列文章和专著惊世。2015年至2019年，敬文东相继写出《感叹诗学》《新诗学案》与《味觉诗学》，在诗界和批评界产生重大影响。其中2017年出版的《感叹诗学》让敬文东获得了第十六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批评家奖。

2020年，敬文东在已完成的三部书的基础上，向前推进一步，遂写出了《自我诗学》。

2021年12月，《自我诗学》由长江诗歌出版中心推出，目前已上架发行。

“敬文东梦想成为一个文体家，一个声光外溢的思想者。他的批评，本乎情性，随事立体，愈细密，愈广大，愈驳杂，愈旨远。他知识丰沛仍感矛盾，话锋如刀亦常犹疑，他的写作，更像是一场自我辨析式的语词旅行。……心气高而能越众，思力博而能驰骋，斟酌古今、权衡中西之后，敬文东终成一家之言。”

这是2018年，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批评家的授奖词，以此来形容这本《自我诗学》依然贴切。这些年，敬文东的写作之路是一以贯之的，宽广的阅读经验和思考，使他跳出现当代文学的惯常叙述逻辑，将诗学问题放到更广阔宏大的人类历史文化背景中，“感叹”“味觉”“自我”这些诗学理念的建立和交融，组成了一个独属于敬文东的“诗学宇宙”。

这个“诗学宇宙”，将汉语新诗的理论建构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一个优秀的批评家必须同时具有高远的艺术理想、深邃的洞察力、敏感的文学直觉、渊博的理论学识、远超庸众之上的文学识见、完善的道德感，以及异乎寻常的表达能力。”这是敬文东理想中文学批评的样子，这部《自我诗学》，让他朝这理想的批评写作又近了一步。

敬文东

本书以三个诗人（臧棣、杨政、西渡）为例，谈论了自我诗学的三种样态，这本身就表明了如下几点。第一，从表面上看，新诗的诞生是因为新的经验需要新的文体。从更深的层次上观察，新诗的诞生更有可能基于如下理由：现代性让诗人——亦即反讽主体或偶然人——的自我处于分裂状态，急需要被缝合；但新诗也在充当黏合剂的过程中，完成了新诗的自我，以至于最终成就了诗篇。第二，本书谈论了三种样态的自我诗学，这本身就意味着还有更多样态的自我诗学尚未被谈论，甚至尚未被发现。自我诗学在不同的现代诗人那里理应拥有不同的样态，这是新诗的自我预先决定的现实，只可惜真正具有现代性的现代诗人在百年新诗史上极为稀少和稀缺。因此，第三，所谓更多尚未被发现、尚未被谈论的自我诗学的样态也就极为有限。这既是百年来新诗创作遇到的难题，也是诗学创造遭遇的关隘。如何走出如此这般难堪的状态？这是那些极少数极少数的诗人和诗学创造者必须承担的任务。

弁言

古代汉语或鲁迅以前的汉语

现代汉语或鲁迅以后的汉语

中国现代文学

再回“见山是山”之境

文学仍然可以养心

新诗：一种渴望自我实现的文体

拥有自我的新诗

新诗必有孤独之自我

合作，命运以及幸福

新诗与神秘性

新诗：一种快乐的西西弗文体

四“像”加一“是”

新诗的普世性及其他

自我的灰状态

西西弗文体

新诗：一种愿以拯救性教义为自我的文体

歧路、偶然性和呕吐

纯诗、杜甫问题以及教义的限度

感受、絮叨，还有爱

洁净

简短的结语

附录：为散文诗一辩

从《秋夜》和《秋夜独语》说起

散文诗何为？

汉语散文诗何为？

散文诗：重塑有机生活的新工具

参考文献

后记

古代汉语，亦即中国古人使用的汉语，包括口语（或白话）和书面语（或文言）。那是一种以味觉（亦即舌头）为中心，于不可解释的天意控制下组建起来的语言；它因人的舌头知味、能言，而具有零距离舔舐万物的能力。古人使用的汉语以舔舐为方式，在直观中，直接性地言说一切可以想见的物、事、情、人。有趣得紧，在俄语和法语里，语言和舌头竟然也是同一个词，真可谓“东海西海，心理攸同”。从最基础的层面上说，特定的语言意味着特定的思维方式。马克思有一句名言，在现代中国早已尽人皆知：语言是思维的外壳。思维和语言总是倾向于联系在一起。或者说，语言与思维互为因果关系：正因为有这种样态的语言，所以才有这种样态的思维方式；正因为有那种样态的思维方式，所以才有那种样态的语言。

——《弁言·古代汉语或鲁迅以前的汉语》

作为一种典型舶来品，新诗的观念源自欧美，它更乐于传达现代经验，视传达上的准确性为更重要的诗学问题。欧阳江河曾说：“单纯的美文意义上的‘好诗’对我是没有意义的，假如它没有和存在、和不存在发生一种深刻联系的话，单纯写得好没有意义，因为那很可能是‘词生词’的修辞结果。”事实上，无论是“存在”还是“不存在”，都和由“看”带来的抽象之“思”相关，不大相关于肉感的舔舐和感叹。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屈原“称物芳”源于“其志洁”；新诗“称物恶”是因为其心“脏”（读作平声而非去声），毕竟新诗在观念上更多地出自欧美的现代主义诗歌，欧美的现代主义诗歌不过是“有罪的成人”之诗而已矣。过度强调“看”，不免让新诗渐失体温，离心越来越远。虽说视觉化汉语以真为伦理，但汉语之为汉语的根本——亦即诚——并未消失殆尽，以沧桑和悲悯为基础的感叹依然存在。这就是中国现代文学能够再次走向“见山是山”之境的前提；只要用汉语写诗（无论新旧）或其他文体，心与诚事实上一直是在场的。用汉语写诗（但不仅限于写诗）意味着一场迈向诚的艰苦却欢快的旅途，也意味着修行——修行和心与诚相关。

——《弁言·文学仍然可以养心》

古代汉语诗打一开始面对的，就不曾是反讽时代，它因此更愿意致力于追求人与万物之间的情景交融、人与世界之间的情真真和意切切。这是因为味觉化汉语更乐于零距离地舔舐万物，它对万物拥有不可罄尽的柔情蜜意，更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和私房话。何况味觉化汉语亘古以来面对的，原本就是一个有味的世界；“而相对于世界之有味，眼睛就是张开的嘴巴，瞳仁就是可以舔舐的舌头”，正可谓“一身皆感焉”。而“‘感’是以‘味’为原型的一种存在者之间的交往方式、思考方式”。与古代汉语诗差异甚大，现代汉语诗不仅要“追问人与世界、事物、他者之间的相互关系”，还需强调、还得突出“相互关系”自身的精确性。这是因为每一个反讽主义者，都是孤零零的单子式个体（或曰互不相连的孤岛）；他们（或者她们）面对充满迷雾的历史，以及不应该被曲解的迷雾本身，早已丧失了与外部世界情景交融的能力和热情。

——《新诗：一种渴望自我实现的文体》

新诗在其初始时刻获取的自我是孤独的，所以它渴望合作；同时也是自我怀疑的，所以它必须反思自我以获取踏实的存在感。自我的孤独境地有望通过合作进入幸福状态；自我的怀疑状态则有望通过反思自我，使新诗恒久地处于元诗的境地。张枣有言：“在绝对的情况下，写者将对世界形形色色的主题的处理等同于对诗本身的处理。这种性状的元诗意味着：新诗总是与神秘性，那“形形色色的主题”相纠缠；新诗唯有虽艰苦但准确地切中现实的神秘性，才能获取它的文体合法性，以取悦于新诗自身的伦理而达至幸福的境地；新诗在元诗的层面处理它和神秘性的关系，亦即作诗的神秘性与现实的神秘性彼此催生、相互造就。这个过程虽曰艰难，却是别无选择的事情。

——《新诗：一种渴望自我实现的文体》

古代汉语诗面对的，是具有本质主义之嫌的天命之我，当然，还有围绕天命之我组建起来的物、事、情、人。古诗既为天命之我“言志”，也必将为天命之我“缘情”。因此，假如古诗真有自我，其自我也必然是事先给定的，但似乎更应该将之认作天命之我的镜像，无须加以反思和检讨：它只是天命之我言志的工具、缘情的器物。这在性质上，必将再一次等同于魔法师和祭司曾经遭遇过的那种情形。新诗（或曰现代汉语诗）面对的自我，被认作“独立的、自我中心的、个性化的、不可比较的、自由的、自我决定的这样一个自我”。因此，作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汉语文学新体式，现代汉语诗（或曰新诗）必须具有反思能力；具有反思能力的前提，则是新诗必须拥有独立自裁的自我。

——《新诗：一种快乐的西西弗文体》

敬文东，1968年生于四川省剑阁县，文学博士，现为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有《流氓世界的诞生》《指引与注视》《失败的偶像》《随“贝格尔号”出游》《事情总会起变化》《牲人盈天下》《皈依天下》《艺术与垃圾》《感叹诗学》《小说与神秘性》《新诗学案》《李洱诗学问题》《味觉诗学》《自我诗学》等学术专著，有《写在学术边上》《颓废主义者的春天》《梦境以北》《网上别墅》《房间内的生活》等随笔、小说集和诗集，另有《被委以重任的方言》《灵魂在下边》《诗歌在解构的日子里》《用文字抵抗现实》等学术文集。获得过第二届西部文学双年奖·小说奖（2012年）、第二届唐弢文学研究奖（2013年）、第四届东荡子诗歌批评奖（2017年）、第二届陈子昂诗歌批评家奖（2018年）、第十六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批评家奖（2018年）；第四届当代中国文学优秀批评家奖等（2019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