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新世纪以来，网络传播对于当代诗歌的影响进入了不可替代的节奏，从媒体到新媒体，文学期刊既需要葆有自身的传统，也需要不断接纳时风洗涤，进行各种有益的探索。为了整合诗歌资源，探索当下文学生态的新思路、新模式，让网络和纸媒相互辉映，中国诗歌网和《广西文学》联合推出“诗歌·新发现”栏目，立体展示当代青年诗人的优秀文本和写作风貌，进一步丰富中国诗歌网和《广西文学》的文学品质和社会影响力。“诗歌·新发现”栏目拟陆续推出青年诗人作品，包括诗歌文本和评论文章两大板块。除此之外，每年度中国诗歌网和《广西文学》编辑部还将组织评选“新发现”青年诗人奖，进一步发现并推举有潜质、有个性的青年诗人。

牛依河，本名黄干。1980年生于广西大化，壮族。广西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一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广西作协“文学桂军”新锐作家。迄今已在《民族文学》《作品》《诗刊》《星星》《诗潮》《诗歌月刊》《中国诗歌》《青年文学》《诗林》等发表作品，有诗入选多种诗歌选本。现居南宁。

在路边，一个母亲

抱着沉睡的孩子，卖菜

卷心大白菜堆在地摊上

像等人认领的孩子

一个人弯腰，选了选

发现不是自己的孩子

转身走了

一个开三轮车的人，停下来

不分美丑，捡了一麻袋

全都装车拉走

那个母亲卖完菜，起身时

怀里的孩子从包被里露出小手

嫩嫩的，像刚发芽的植物伸出触须

小心翼翼试探着

它初来乍到的尘世

一块石头与我重叠

有来自大山的静默

一条河与我重叠

是我身上的动脉

一株野草、一串稻穗、一个苞谷、一枚果实

是我画在大地上的颜色

一座悬崖与我重叠，有陡峭的灵魂

一座湖与我重叠，是眼中的冷暖与深浅

我的心长成了刀形

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钝了磨，磨了又钝，不断割舍

情愿的和不情愿的

而我保留了

一只羊的模样，父和母的轮廓，悲悯的叫声

我的良善源自他们

一路前行，更多的事物将与我重叠

或告别

儿子在玩玩具赛车

他同时扮演两个赛车手

左右手各一辆，在空中比画翻转着

在时空里平行，交叉与重合

向我冲击过来

这奇思妙想的上午才刚刚开始

我假装逃离他的追击

原地奔跑，假装让他要追得上

再往前迈一步，我将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人从过去的岸上

跳到现在的甲板上，做着划船的动作离开

另一个人突破时空的障碍

从未来的世界降临至此

两个人相撞重叠，又成为我

他平凡世界里的

可爱的父亲，突然转过身

狠狠抱住他

有一年，我带女儿和父亲去儿童公园

坐摩天轮

巨大的转轮，慢慢

把女儿的惊奇与父亲的内敛

转到城市的高处

他细声对我说

那么多人花钱坐这个东西

原来就是为了上个天

看看脚板底的世界

这不比老家的山高，而且

脚下太空

不踏实

多年过去了，父亲现在稳稳地

坐在比摩天轮更高的天上

看我，浮云和人间，自转的

渺小的星球

我紧握鱼竿，生怕浮标突然黑下去，

而错过提竿的最佳时机。

可能，我真的把生活

抓得太紧，

以致我松开双手时，整个人很轻，

飞了出去，

像一个最轻的音符脱离一首歌，

在空中单调地弹奏自己。

当我缓过神来，一股强劲的滞空力，

让我在回落到地面前，经历了

一个人像一首诗那样，被拆分、重组，

然后，完整地从变幻莫测的激流中

脱颖而出。

一条河借一丝夜色中渐隐的微茫，

向昨日道别。

每天如此。不止息地流逝，

仿佛是它的必修课，

看似永恒的，

不可或缺的存在。

它让我莫名感到安心。即便是，

从它柔软的身上，

我捞不到任何可抵付灵魂的什物。

这瞬间从我指缝逃脱的水，仅存的

一点潮湿的证据，被夜风

随手抹去。

远远望去，以为只有流水的江面

其实，还有一个起伏的游泳者

邕江边上密密麻麻的鬼针草，开着白色的小花

只有靠近它们，才看得清

它们在微风中向我点头

远处的跨江大桥上，那个人一动不动

可能在看我，也可能不是

我是被细浪摩擦的石头

也不一定

也可能是不被看见的

溅起又落下的一颗水珠，变换着形态

在流逝里拥挤

重叠的事物与拆分的思维 

——谈谈牛依河的组诗《重叠的事物》

卢 辉

一个优秀的诗人，一定具备优越的组织经验的能力，牛依河也不例外。读了他的《重叠的事物》这组诗，我们能够感受到那些相互对应、相互左右、相互关联、相互排斥的事物在诗人身上形成了一种稳定的平衡状态。

一面是重叠、重合、重组、交叉……另一面是拆分、告别、割舍、分裂……牛依河的字里行间总是不断出现这样“悖逆”的场景。牛依河利用这个“悖逆”场景作为他《重叠的事物》这组诗的“磁场”，就是想把那些重叠的事物从对应或关联中拆分出来，把重叠的事物拓展为缤纷的世界，用繁复的思想感情来呈现芸芸众生。

众所周知，重叠事物及其对应或对立的状态一旦在人的心灵起了感应以后，它就会重新分配人的审美性情，就会把人的判断力、把持情感的状态、组织经验的能量毫不懈怠地调动起来。因为在诗人的眼里，重叠的事物一般不以简单的“对应关系”来平衡自己的内心，而是从重叠事物的对应性中拆分出异质成分来重组事物。就牛依河的这组诗歌而言，无论是孩子小手与植物触须的重叠，还是一座悬崖与我重叠；无论是儿子扮演两个赛车手的重叠，还是父亲的摩天轮天与地的重叠；无论是飞翔者理想与现实的重叠，还是河水与彼岸的重叠；无论是遥远与实物的重叠，还是石头与水面的重叠，或是游泳者与浪花的重叠。这一系列重叠的事物，诗人并非用“和谐”来笼罩我们，而是以拆分重组、相互左右来激活我们的心灵，激发我们的语言，舒放我们的思维，引示我们到达一个既优美完好又繁复驳杂的世界。

的确，诗既是一种经验与情感的结晶，又是意志力与分析力的产品。一个诗人之所以利用现实经验与超验幻想交织而成的故事，不断地赋予事物以重叠或拆分的状态，其目的就是想利用重叠与拆分这个“悖逆”效应来刺激读者的感官，形成一种强大的反冲力与摩擦力，以增强作品的厚度、深度与广度。若按牛依河这组诗的旨趣，重叠与拆分的“悖逆”景观就是这组诗歌的境界所在。当然，这种重叠并非是单一的组合，这种拆分也不是单一的反制。牛依河正是充分利用事物“合与分”的悖逆效应，为我们呈现出异样的世界。应该说，牛依河这些“重叠的事物”，具有一定的结构与一定的形状，大多由经验表象、情感指标与精神外观“重叠”而成，都是一种生活的再造、现实的再现与生命的再生。不错，诗，必然是一种再造、再现、再生的形式，牛依河充分利用重叠与拆分这种悖逆的表现形式，借助于重叠事物构成成分之间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借助于这些成分之间的平衡和非平衡，产生出繁复多样、有生命质感的世界。